夜色如墨,将洛阳南郊的广袤密林彻底吞噬,唯有偶尔透过枝叶缝隙的惨淡月光,在地面投下零星斑驳的光点。
万籁俱寂,只有风吹过林梢的呜咽,以及一道几乎融于风声的极速破空声。
徐子陵将长生诀的轻身功法施展到了前所未有的极致,体内阴柔绵长的内力如同永不停歇的溪流,支撑着他的身体在错综复杂的林木间穿梭变幻,几乎化作了一道没有实质的青烟魅影。
怀中那块即使隔着数层布厚的和氏璧,此刻却像是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心头发慌,每一次心跳都似乎与之共振。
身后虽无立即的追兵脚步声,但那如同实质般、蕴含着宗师震怒的精神锁定感,仿佛冰冷的毒蛇依旧缠绕在背脊,让他不敢有哪怕一刹那的停顿或喘息。
他严格按照霍雨浩事先以精神映射方式刻入他脑海的路线,将速度提升到极限,向着预定的第一撤离点——一处早已废弃多年、荒僻隐蔽的砖窑疾驰。
几乎在同一时间,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方向上,寇仲也正撒丫子狂奔,体内灼热的内力鼓荡不休,脸上混杂着纵火成功后的兴奋与听到那声恐怖佛号后的后怕。
“乖乖隆地咚……了空老秃驴发起飙来真不是盖的,隔那么远都差点把老子魂吓飞……幸好大哥料事如神,早有准备!”
他一边嘀咕,一边将身法催到极致,如同一个在黑暗中跳跃的火精灵,灵活至极地避开所有障碍,同样向着砖窑的方向拼命赶去。
最高的树冠之巅,霍雨浩如同没有重量的幽灵般静立,确认徐子陵已成功脱离净念禅院的核心警戒范围,并且那股强大的精神锁定因距离拉远和自身干扰而逐渐模糊后。
他方才身形微动,如同一片被秋风吹落的叶片,悄无声息地飘下,向着撤离点疾掠而去,速度之快,更在双龙之上。
他那庞大的精神力如同无数无形的触须,持续不断地散布在周围数里的范围内,编织成一张精密的预警网络,时刻分析过滤着一切可疑的气息波动,警惕着任何可能出现的追踪者。
约莫半炷香后,三道身影如同约定好一般,先后悄无声息地汇合于那座废弃破败、弥漫着陈腐泥土气息的砖窑之内。
“怎么样?得手了吗?东西呢?”寇仲甫一进入,尚未来得及平复急促的呼吸,便迫不及待地压低声音连珠炮般问道,目光灼灼地投向徐子陵紧紧护着的怀中。
徐子陵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谨慎地侧耳倾听窑洞外的动静,确认安全后,才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缓缓地、一层层掀开包裹的厚布。顿时,一股柔和而纯净、却不失雍容华贵的白色光晕如水般流淌而出,瞬间将昏暗压抑的窑洞照亮了一小片,驱散了阴霾。
那方纯白无瑕、完美无缺、在其上镌刻着古老玄奥“受命于天,既寿永昌”鸟虫篆字的传国宝玺,正静静地躺在布中,散发着令人心旷神怡、杂念顿消、灵台清明的奇异能量波动。
“嘶……这就是和氏璧!传国玉玺!”寇仲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瞪得溜圆,被那光芒和蕴含的能量所慑,下意识地就想伸手去触摸那传说中的至宝。
“不可!”徐子陵反应极快,一把按住他的手腕,脸色凝重,心有余悸地低喝道,“此物能量极为奇异强大,自有灵性,方才我只是携带,便几乎引动了空大师的全部精神锁定,若非大哥掩护,绝难脱身。贸然触碰,不知会引发何种后果。”
霍雨浩此时走上前来,目光沉静而深邃地审视着和氏璧。即便以他如今经过邪帝舍利强化后的精神修为,也能清晰地感受到此物内部所蕴含的、如同汪洋般磅礴而中正平和的精纯能量。
其属性至纯至净,极具灵性,对于温养精神、启迪智慧、稳固根基有着难以估量的好处,与他体内那源自邪帝舍利的、偏向于本源力量和生命元气的能量性质迥异,却并非相互冲突,反而隐隐有种互补的奇妙感觉。
“果然是天下一等一的气运异宝,名不虚传。”霍雨浩伸出手指,并未直接接触,而是隔空一寸,缓缓拂过和氏璧的表面,以其精微的精神力细细感受着那独特能量的流动频率与特质。
片刻后,他迅速用厚布再次将其层层包裹妥当,那令人心悸的宝光顿时被彻底收敛起来。
“此地不可久留。”霍雨浩的声音果断而冷静,“了空受我精神冲击,伤势不轻,需要时间调息。禅院内部经此大变,火光、混乱、师妃暄的解释工作,都需时间平复。
他们短时间内难以组织起有效的大规模精准追踪。但这片刻的混乱期,是我们撤离的黄金时间。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彻底远离洛阳地界,越远越好!”
“明白!”寇仲和徐子陵毫不迟疑,立刻应声。
霍雨浩将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和氏璧贴身收好,那温和的能量透过布料传来,让他精神始终保持着一丝清明。三人再次如同鬼魅般潜入沉沉的夜色,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向着东南方向,疾行而去。
就在他们离开后约莫一炷香的时间,数道强横的气息如同夜空中掠过的苍鹰,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废弃砖窑之外的空地上。
为首者,正是面沉似水、僧袍微染尘埃的了空大师。他脸色较之平常略显苍白,眉心处一丝极难察觉的波动显示着霍雨浩那记凝练的精神尖刺让他吃了不小的暗亏。
身旁站着神色无比凝重、衣袂在夜风中微微飘动的师妃暄,以及另外两名闻讯赶来的净念禅院首座僧侣,皆是太阳穴高鼓,气息沉雄之辈。
了空大师目光如冷电,缓缓扫过破败的窑洞口及其周围,随即缓缓闭上双眼,强横的精神感知如同水银泻地,细细探查着空气中残留的每一丝气息、每一寸痕迹。
“气息……残留明显的有三道。”了空大师蓦然睁开双眼,眼中精光暴涨,寒意逼人,“一道阴柔缥缈,几与自然融为一体,应是那潜入铜殿盗宝之人;一道灼热昂扬,充满开拓进取的燥意,应是于东侧纵火制造混乱之人;还有最后一道……”
他话语顿了顿,语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深邃如渊,晦涩不明,其质其量皆远超常人理解范畴,方才以精神力隔空暗算老衲的,必是此人无疑!此三人皆非庸手,尤其是那最后主导之人,精神修为之诡异强横,运用之妙,老衲……平生仅见!”
师妃暄秀眉紧蹙,绝美的容颜上笼罩着一层忧色:“三人配合默契,行事老辣,绝非乌合之众,也并非魔门惯用的手段……大师,可能判断他们往哪个方向逃遁了?”
了空大师抬手指向东南方向,肯定地道:“残留的气息尚未完全消散于天地间,是向东南去了。妃暄,你立刻以秘法传讯静斋,详述今夜之事原委,请梵斋主定夺。
老衲已令禅院武僧尽出,封锁洛阳周边所有水陆要道,严加盘查。但以此三人所展现出的身手与诡秘,恐……难以拦截。此事,关乎和氏璧归属,已非一寺一斋之事,需从长计议,通传天下白道,共同应对。”
师妃暄重重点头,美眸中满是自责与坚定:“和氏璧事关天下气运归属,竟在我等眼前失窃,妃暄护卫不力,难辞其咎。必当穷尽一切手段,全力追回宝璧,查明贼人身份!”
了空大师长叹一声,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与深深的困惑:“来人谋划之周密,对时机把握之精准,实力之超群,更精通失传已久的精神异术,绝非寻常江湖势力所能培养。天下间,何时悄无声息地出了如此可怕的人物?东南方向……是杜伏威的江淮军地盘?或是……其他一直隐藏在暗处的庞大势力?”
这一刻,了空大师和师妃暄心中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疑云与沉重的压力。原本因选帝而略显清晰的天下棋局,因为这三个神秘莫测、手段通天的强者的突兀出现,骤然变得扑朔迷离,前途未卜。
而几乎就在了空大师等人抵达砖窑的同时,洛阳城内各方势力安插的探子,早已被净念禅院方向传来的剧烈异动——冲天的火光、了空大师那蕴含震怒的佛号咆哮、以及那短暂却令人心悸的庞大能量碰撞波动——所惊动。
无数道身影在夜色中飞驰,各种加密的、明码的讯息正以惊人的速度通过信鸽、快马、乃至特殊渠道传播开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千层浪。
《突发!月圆之夜,净念禅院遇袭,疑有重宝失窃!》 《了空大师震怒,疑似亲自出手却未能留下贼人!》 《神秘高手所为,身份不明,动机不明!》 《洛阳戒严,风声鹤唳!》
各种真假难辨、夸张离奇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疯狂地飞向四面八方,在原本就已暗流汹涌、一触即发的天下局势中,投下了一颗足以改变格局的重磅炸弹。
所有有心人,无论是门阀宗主、义军领袖、魔门巨擘、亦或是江湖独行客,都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陷入了震惊与猜测:是谁干的?丢了什么?是象征意义重大的和氏璧吗?目的何在?是针对慈航静斋的选帝?还是另有所图?
然而,此刻所有的猜测、所有的混乱、所有的风暴中心,那三位始作俑者,却早已远在数十里之外,如同三滴水汇入江河,毫不停歇地向着下一个既定目标地前进。
一辆事先准备好的、毫不起眼的青篷马车,行驶在黎明前最黑暗的官道上。车内,霍雨浩闭目盘坐,看似在调息,实则是在以自身温和醇厚的北冥真气和强大的精神力,小心翼翼地包裹、温养、并尝试着初步探究怀中那方和氏璧的深层奥秘。寇仲与徐子陵则负责在外驾车和警戒左右。
“大哥,咱们接下来是不是直接去找李世民?把这烫手山芋……呃不,是把这大礼送给他?”寇仲一边熟练地驾驭着马匹,一边忍不住回头压低声音问道,语气中带着兴奋与期待。
霍雨浩缓缓睁开眼,摇了摇头,目光穿透车篷,仿佛看到了遥远的未来:“不。此刻我们手握和氏璧,已成天下众矢之的,无数双眼睛都在暗中搜寻。贸然前往李阀军营,不仅难以取信于人,反而可能给李世民带来灭顶之灾。
李渊生性多疑,绝不会允许如此象征天命的重宝,轻易掌握在一个儿子手中,尤其……可能还不是他心目中最属意的继承人。”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深邃:“我们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契机,和一个足够分量、且可靠的中间人。在此之前,我们必须先彻底消失一段时间,找个安全的地方安定下来,避过这最初、也是最凶猛的风头浪尖。同时,我也需要时间彻底炼化、领悟此物之妙用。而你二人,”
他看向双龙,“经此一役,虽有提升,但面对接下来的巨大风波,仍显不足。我需要趁此机会,助你们再将实力提升一个台阶。”
寇仲和徐子陵闻言,深以为然,心中对霍雨浩的深谋远虑和时刻为他们着想的安排更是感佩不已。
马车碾过冰冷的官道,消失在黎明前最后也是最深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而一场因和氏璧失窃而即将席卷整个江湖、搅动天下格局的巨大风暴,此刻,才真正开始在天边汇聚起第一片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