跃马桥周围,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将一切轮廓模糊化,唯有桥下永安渠的流水声潺潺不息,反而更衬得这片天地的死寂。气氛凝重得仿佛实质,压得人喘不过气,似乎下一瞬就要电闪雷鸣,石破天惊。
白道一方以那净念禅院的了空大师和慈航静斋的师妃暄为首,总计约六七人,占据桥南一侧较为开阔的地带。
他们气息隐隐联成一片,沉静如古井深潭,祥和之中自有佛光宝气流转,与这杀机四伏的夜色显得格格不入,却又稳如磐石。
阴癸派三人则如同真正的幽灵,完美隐匿于桥北侧一片密集民居的深邃阴影之中,气息收敛得几乎与黑暗融为一体。
但那若有若无、丝丝缕缕散发出的阴寒诡谲之意,却如同潜伏在草丛中毒蛇冰冷的注视,令人脊背发凉,伺机而动。
而霍雨浩三人,则藏身于西侧一座早已废弃、只剩下残破骨架的水磨坊之后,位置最为偏僻隐蔽,也最不易被交战双方第一时间察觉。
三方势力,如同三支即将离弦的箭,皆按兵不动,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似乎在等待着某个特定的时机,又像是在无声地互相试探,寻找着对方最细微的破绽,空气紧绷得仿佛一根拉到极致的弓弦。
寇仲和徐子陵何曾亲身经历过这等顶尖高手云集、杀气弥漫的阵仗,只觉得心脏如同被无形的手攥紧,狂跳如擂鼓,呼吸都不自觉地放到最轻、最缓,全靠长生诀内力在体内生生不息地流转,才勉强维持着表面的冷静和身体的敏捷。
他们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霍雨浩,只见他面色沉静如水,目光却幽深如寒潭,正以一种超乎常人的冷静默默观察、分析着场内微妙至极的局势,仿佛自身也化为了阴影的一部分。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一点点流逝,圆月缓缓升至中天,清冷皎洁的辉光如同水银泻地,将跃马桥古老的石栏桥面照得一片清冷,也照亮了桥下幽暗流淌的渠水。
忽然,那一直闭目垂帘的了空大师双手缓缓合十,低宣一声佛号:“阿弥陀佛。夜色已深,万籁俱寂,诸位施主在此徘徊不去,所为何事?不如现身一见,也好过在暗夜中对峙。”
声音不高,却温和醇厚,清晰地传入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甚至直接响在心头,蕴含着一种安抚心神、化解戾气的柔和力量,显露出极其精深的精神修为。
阴影中,那阴癸派的蒙面女子发出一声冰冷的、带着讥讽的轻笑:“了空秃驴,何必在此假惺惺地念经?你们净念禅院和慈航静斋的人不在洛阳守着那烫手的和氏璧,巴巴地跑到这长安跃马桥来喝西北风,难道真是为了附庸风雅,赏这劳什子月亮不成?”
她毫不客气,直接点破了对方的身份。
了空大师面色古井无波:“天下纷扰,魔氛渐起,众生皆苦。此地气机有异,似有邪祟暗流涌动,贫僧等前来查看,乃份内之事,护佑苍生。倒是阴癸派诸位,行踪诡秘,藏头露尾,所图恐怕非小吧?”
“哼!”阴癸派中那气息沉雄如岳的长老冷哼一声,声如闷雷,“少他妈的放屁!跟老子掉书袋!跃马桥下的东西,不是你们这些吃斋念佛的秃驴尼姑该碰的!识相的赶紧滚回洛阳去念你们的经!否则,别怪老子手下无情!”
师妃暄空灵清澈的声音适时响起,如清泉滴落玉石,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气息:“邪帝舍利乃魔门凶物,蕴含历代邪帝暴戾元精,凶险异常,一旦现世,必引江湖浩劫,生灵涂炭。妃暄等前来,并非为贪图宝物,正是为了阻止这场灾祸发生,还天下一个太平。”
“冠冕堂皇!听得老娘想吐!”蒙面女子嗤笑一声,语气极尽嘲讽,“你们想要,大可凭真本事来拿!不过,就凭你们现在这几块料,恐怕还不够看!”
话音未落,阴癸派那气息诡谲飘忽的长老身影猛地一晃,如同鬼魅般毫无征兆地掠出阴影,并非直接攻击了空或师妃暄,而是屈指连弹,数道无声无息、却阴寒刺骨的指风如同毒蛇出洞,精准地射向桥墩处几个极其隐蔽、看似寻常的石刻纹路点位。
他竟是想不顾一切,强行试探甚至直接触发机关。
“放肆!”了空大师身后一名身材魁梧、面色赤红的中年武僧怒喝一声,如同金刚怒目,身形暴起,一式简练刚猛、蕴含炽热佛门真气的拳头轰然击出,拳风灼烈,直取那诡谲长老的侧翼,逼其回防。
与此同时,师妃暄背后的古剑“呛啷”一声龙吟,自动出鞘三寸,一股凛然纯净、却又凌厉无匹的剑意瞬间破空而出,如同无形枷锁,精准地锁定那诡谲长老的身形,剑气未发,意已先至,迫使他不得不回身运功抵御。
“轰!” 拳指隔空相交,阴寒与炽热两股截然不同的气劲猛烈碰撞,发出一声闷响,四溢的劲风震得脚下地面微颤,永安渠水面更是荡漾起层层涟漪。那武僧身形微晃,面色潮红,而诡谲长老则借力如同没有重量般向后飘退,身法如鬼似魅,显得游刃有余。
这第一次试探性的交手,快如电光石火,瞬息万变。
然而,就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这短暂却激烈的交锋吸引的刹那——
异变陡生。
那一直沉默寡言、气息沉雄的阴癸派长老,毫无征兆地突然暴起发难。目标却并非正在交手的了空或师妃暄,而是猛地扭身,如同炮弹般扑向桥东侧一片茂密的灌木丛。同时口中发出一声炸雷般的怒吼:“藏头露尾的鼠辈,给老子滚出来受死!”
只见他双掌齐出,一股霸道绝伦、夹杂着阴狠毒气的磅礴掌力如同排山倒海般,毫无保留地轰向那片看似平静的灌木丛!威力之猛,足以开碑裂石。
灌木丛中,一声惊怒交加的冷哼传出,紧接着一道凌厉霸道、带着塞外风格的惨烈刀光劈裂灌木,悍然斩出,试图撕裂那汹涌而来的掌力。
但那沉雄长老的掌力实在太过雄浑霸道,刀光与之稍一接触便剧烈震颤,随即哀鸣一声溃散开来。
隐藏其中的人影被逼得显出身形,踉跄着向后跌退,脸色一白,嘴角不受控制地溢出一丝鲜血,正是白日里跟踪霍雨浩的那个突厥高手。
他竟也一直潜伏在附近,试图做那得利的渔翁,却被经验老辣、感知敏锐的阴癸派长老率先察觉,猝不及防之下吃了个大亏。
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完全出乎了在场所有人的意料。
“突厥崽子也敢来蹚这浑水?不知死活!”沉雄长老得势不饶人,狞笑一声,再次揉身扑上,掌风呼啸,死死缠住那突厥高手。
而那蒙面女子和诡谲长老也趁此机会,同时动了。目标却并非那突厥人,而是利用这短暂的混乱,身形如同两道鬼影,再次闪电般射向跃马桥桥身。
两人手中各自多出了一件奇特的物事——那蒙面女子手中是一个似金非金、似玉非玉、刻满了复杂诡异符文的罗盘状物体;而诡谲长老手中则是一根漆黑如墨、触手冰凉、顶端镶嵌着一颗幽绿光芒流转宝石的奇异短杖。
“阻止他们!那是密钥!”了空大师脸色微变,慧眼如炬,立刻看出那两件物品散发出的能量波动与跃马桥隐隐共鸣,非同小可,可能与开启机关直接相关。
一声低喝,手中禅杖重重顿地,一股浩瀚磅礴、如同实质的精神威压如同无形潮水般向阴癸派二人汹涌压去,试图干扰他们的动作。
师妃暄的古剑终于完全出鞘,剑身如一泓秋水,清亮照人。她人剑合一,气质空灵与凌厉完美结合,化作一道惊鸿匹练,直刺那蒙面女子后心要害,逼其自救。
场面瞬间陷入彻底的混战,阴癸派二人强攻桥体,试图以信物引动机关;白道众人全力出手阻止;突厥高手惊怒交加,试图摆脱纠缠却又被那沉雄长老死死咬住。
一时间,气劲交击的沉闷巨响、怒喝声、娇叱声、金铁交鸣的脆响疯狂交织在一起。各种属性迥异却都强大无匹的能量波动在跃马桥周围狭小的空间内疯狂碰撞、肆虐。狂风卷起,吹得人衣袂猎作响。
藏身磨坊后的寇仲和徐子陵看得心惊肉跳,手心全是冷汗。这等层次、这等声势的混战,真气纵横,杀机四溢,远超他们之前的任何想象,每一招每一式都蕴含着致命的危险。
霍雨浩却眸光锐利如鹰隼,紧紧盯着那蒙面女子手中的奇异罗盘和诡谲长老的漆黑短杖。那两件物品正散发出越来越强烈的能量波动,与跃马桥本身散发出的那种古老隐晦的波动正在产生一种越来越清晰、越来越强烈的奇特共鸣。桥身甚至开始发出极其轻微的、几不可闻的嗡鸣。
“那就是信物?或者说,是引动机关的关键密钥?”霍雨浩心念急转,大脑飞速运转。
就在这混乱到极致、所有人的心神都被激烈战斗所吸引的时刻——月上中天,清冷皎洁的月光恰好垂直洒落,精准地照耀在跃马桥正中央桥面一块看似普通、却比其他石板略微光滑些许的石砖之上。
嗡——!!! 整座跃马桥忽然发出了一声低沉宏大、仿佛来自地底极深处的嗡鸣!桥身产生了明显的震动!桥下水面无风起浪,剧烈荡漾起来。
机关,竟就在这各方混战的最高潮,被阴癸派以两件信物结合这特定时辰,成功引动了。
所有交战之人,动作都不由自主地为之一滞!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产生异变的桥体。
就是现在!霍雨浩眼中精光爆闪,当机立断,低喝一声:“机会!下水!跟我来!”
他并非冲向混乱的战团中心,也不是冲向那开始显现异样、光芒流转的桥面,而是将身法提升到极致,如同一道撕裂夜色的青色闪电,猛地扑向桥下那湍急幽暗的永安渠。
与此同时,他那恢复有限的精神力以前所未有的强度和精度压缩凝聚,化作两道无形无质却尖锐无比的精神尖刺,精准狠辣地刺向正在全力催动信物、心神几乎全部灌注其中、防御最为薄弱的蒙面女子和诡谲长老的眉心识海。
精神冲击!直攻灵魂!虽然威力远不及全盛时期,无法造成重创,但这突如其来、完全不同于此界武学体系、防不胜防的袭击,依旧让两名阴癸派长老如遭重击,脑中骤然剧痛,眼前一黑,闷哼一声,催动信物的动作瞬间僵直中断,体内奔腾的真气甚至因此一阵紊乱,险些反噬自身。
而就在这不足半息的空隙,霍雨浩的身影,已然如同最灵活的游鱼般,悄无声息地没入了冰冷刺骨的河水之中,直向那嗡鸣声最剧烈、能量波动最异常、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打开的桥底最深处潜去。
寇仲和徐子陵对霍雨浩的命令早已形成本能般的信任,虽心中充满疑问和惊骇,但也知道这是唯一的机会,毫不迟疑,紧随其后,噗通两声,扎入了幽暗的渠水之中。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再次让混战的各方猛地愣住了。他们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彼此和桥面之上,万万没想到,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这隐藏在最后、几乎被忽略的第四方,竟然选择在这种混乱到极点的时刻,以这种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方式,舍弃了桥面明显的异象,直扑那看似最危险、最深不可测、却也可能是最接近核心秘密的——桥下水域。
“混账!找死!”阴癸派蒙面女子最先从精神刺痛中反应过来,察觉到霍雨浩的意图,又惊又怒,不顾识海隐隐作痛,强行催动手中的符文罗盘,一道幽暗冰冷的光束射向桥下水面,试图阻止或攻击。
了空大师和师妃暄也瞬间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剑气佛光几乎同时转向,并非再攻击阴癸派,而是也毫不犹豫地罩向桥下区域,试图阻拦那未知的、胆大包天的第三方抢先得手。
跃马桥下,幽暗冰冷的河水之中,暗流汹涌,杀机陡然倍增,来自水面之上三方势力的含怒攻击已然降临。霍雨浩三人,在入水的瞬间,便已成为了所有势力的公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