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沉,泼洒在重庆郊外连绵的群山上。废弃兵工厂的轮廓在惨淡月光下扭曲成一头蛰伏的钢铁巨兽,锈蚀的烟囱指向夜空,如同巨兽森然的獠牙。沈安娜像一只警惕的夜猫,灵巧地在狭窄的通风管道中穿行,冰冷的金属壁上凝结的水珠不断滴落,在死寂的黑暗中敲出清脆的回响,每一声都像是在为这场生死较量倒计时。
她紧握着腰间的勃朗宁m1906手枪,掌心沁出的冷汗让枪身愈发湿滑。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白——刚才在兵工厂档案室与日军特务的激烈交火仍历历在目,掌心似乎还残留着扳机的冰冷触感,耳边萦绕着子弹呼啸而过的尖啸。作为情报网的核心成员,她早已习惯在刀尖上行走,但此刻胸腔中跳动的心脏却异常沉重,一种不祥的预感如藤蔓般缠绕着她的神经。
跟上!前方传来苏曼丽压低的嗓音,百乐门歌女标志性的慵懒腔调此刻染上了紧迫的颤音,像被风吹得发颤的琴弦。沈安娜瞥见对方高开衩的丝绒旗袍下,一截白皙的小腿正汩汩渗出暗红的血珠,顺着精致的脚踝滴落在金属管道上,晕开一朵朵妖冶的血花。显然是刚才突围时被流弹擦伤,可这个女人竟一声不吭地忍到现在。
通风管道尽头的铁栅在月光下泛着冷光,苏曼丽拔下发间那支嵌着碎钻的梅花发簪,纤细的手指在锈迹斑斑的锁扣上灵巧地拨弄着。只听一声轻响,发簪如同拥有魔力般撬开了铁栅,生锈的金属片落地时发出刺耳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传出老远。沈安娜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率先跃出通道,落地时顺势翻滚卸力,整套动作行云流水,枪口始终警惕地指向四周,形成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防御姿态。
这里是兵工厂后山的竹林,月光透过竹叶缝隙洒下斑驳光点,如同跳动的鬼火。空气中弥漫着湿润的泥土气息、竹叶的清香与淡淡的火药味,三种截然不同的气味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诡异的氛围。沈安娜深吸一口气,试图从混杂的气味中分辨危险的气息,她的鼻子微微翕动,像警犬般捕捉着任何异常。
往这边走,苏曼丽捂着流血的伤口跟上,丝绸旗袍被血浸透了一大片,触目惊心。她指向竹林深处一条被齐腰深的杂草掩盖的小径,这条密道能直通嘉陵江边,是当年兵工厂的紧急逃生通道。她说话时气息有些不稳,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失血让她有些虚弱,但那双总是含着水光的桃花眼却亮得惊人。
话音未落,三发曳光弹突然划破夜空,拖着猩红的尾焰在两人前方两米处炸开一团火星!沈安娜瞳孔骤缩,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几乎是本能反应,她猛地将苏曼丽扑倒在地——子弹擦着对方发髻飞过,将身后碗口粗的毛竹拦腰击断,断裂的竹枝带着呼啸声砸落,竹叶纷飞如蝶。
看来渡边少佐早就恭候多时了。沈安娜迅速拉起苏曼丽躲到一块形似卧虎的巨石后方,冷静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她的心跳快得像要冲出胸腔,但大脑却在飞速运转。竹林边缘已浮现出十几个黑影,战术手电的光柱在林间交错晃动,如同毒蛇吐信,形成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人,苍白的面容在月光下如同鬼魅。渡边一郎把玩着腰间的武士刀,刀鞘摩擦发出的声响,嘴角勾起残忍的笑意:沈小姐,我们终于见面了。你的情报网让皇军损失惨重,今天该做个了断了。他的中文带着浓重的东京口音,每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
沈安娜心头巨震——对方竟然知道她的代号!这个秘密只有延安方面的高层才知晓,难道组织内部出了叛徒?冷汗瞬间浸湿了她的后背,让单薄的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寒意刺骨。但握着枪的手却稳如磐石,多年的情报工作让她学会了在任何情况下保持冷静:渡边少佐倒是消息灵通,只可惜今天你未必能活着离开。她的声音清冷如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哈哈哈!渡边夸张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竹林中回荡,惊起一片夜鸟,你以为凌啸岳会来救你?他现在恐怕自身难保。我布下的可是天罗地网,就连你们重庆政府的特工都没能识破我的计谋。他故意停顿了一下,欣赏着沈安娜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愕,哦对了,忘了告诉你,你的联络员老张,现在已经是我们的人了。
这个消息如同晴天霹雳,让沈安娜眼前一黑。老张是她最信任的同志,两人合作多年,出生入死。难道真的是他?巨大的背叛感让她几乎窒息,但理智告诉她现在不是动摇的时候。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中已没有丝毫波澜,只剩下冰冷的杀意。
就在这时,三名特务呈品字形包抄过来,脚下的枯枝发出的断裂声。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巨石后的两人,保险栓打开的声音清晰可闻。沈安娜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搭在扳机上,准备殊死一搏。眼角余光却瞥见身旁的苏曼丽突然动了——歌女原本慵懒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仿佛换了一个人。她右手看似随意地拢了拢发髻,实则已握住了藏在发间的银簪,那支银簪在月光下泛着幽冷的光。
沈小姐,下辈子投胎......领头的特务狞笑着正要扣动扳机,苏曼丽突然如狸猫般窜出,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手中银簪快如闪电刺入对方咽喉,角度刁钻狠辣,显然是经过严格训练的杀人技巧!那特务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眼睛瞪得滚圆,充满了难以置信的惊恐,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鲜血从他的颈动脉喷涌而出,溅了苏曼丽一身一脸。
渡边脸上的笑容僵住,显然没料到这个看似柔弱的歌女竟是个顶尖杀手。他眼中闪过一丝惊疑,随即被更深的杀意取代。
苏曼丽甩掉簪尖的血迹,妩媚的脸上此刻覆着一层寒霜,与她平日里在百乐门的风情万种判若两人。渡边,你以为梅机关的那些龌龊事能瞒多久?她扯下耳垂上的珍珠耳环,修长的手指拧开底座,露出里面卷着的微型胶卷,这是你们走私军火给汪伪政府的证据,足够让重庆政府把你挫骨扬灰了。她说话时语气冰冷,眼神中带着刻骨的仇恨。
沈安娜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抬手两枪精准击中两名特务的手腕。砰!砰!枪声在竹林中回荡,特务惨叫着捂着手腕倒地,手枪掉落在地。趁着对方阵型混乱,她拉起苏曼丽向着竹林深处狂奔:分头走!老地方汇合!
小心!苏曼丽突然将沈安娜推向侧面,自己则朝着反方向疾奔。一颗子弹擦着沈安娜的肩胛飞过,留下火辣辣的灼痛感。她回头望去,只见苏曼丽的身影在竹林中灵活穿梭,如同暗夜中的精灵。月光下,歌女的丝绸旗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把小巧的勃朗宁,不断向追兵射击,枪法精准老练,丝毫不逊色于专业特工。
渡边怒吼着下令:抓住她们!死活不论!他拔出腰间的武士刀,刀身在月光下闪着寒光,沈安娜必须活的,我要亲自审问她!
沈安娜咬紧牙关,强忍着肩胛的疼痛钻入密林。鲜血顺着手臂流下,染红了她的衣袖,每跑一步都牵扯着伤口,痛得她龇牙咧嘴。她知道苏曼丽是在为自己争取时间,这个神秘的歌女总是在关键时刻做出出人意料的举动。从百乐门的初遇到档案室的并肩作战,苏曼丽身上的谜团越来越多。她究竟是谁?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又为何对日本人怀有如此深的仇恨?
月光被茂密的枝叶完全遮蔽,四周陷入一片漆黑。沈安娜凭借着惊人的记忆力在错综复杂的林间穿行,脚下的碎石和枯枝不断阻碍着她的脚步。身后追兵的脚步声渐渐远去,但她不敢有丝毫松懈。作为,她肩上背负着太多人的生命和期望,绝不能在这里倒下。
突然,一阵悠扬的笛声从竹林深处传来,如泣如诉,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沈安娜心中一动——这是她与同志约定的暗号!难道是援军到了?她精神一振,加快了脚步,朝着笛声传来的方向奔去。肩胛的伤口还在隐隐作痛,但此刻她的心中却燃起了希望的火焰。
渡边看着沈安娜消失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阴鸷。他挥了挥手,两名穿着夜行衣的忍者悄无声息地跟了上去。告诉竹内,已经进入第二道包围圈,让他准备好迎接我们的客人。他冷冷地说道,嘴角勾起一抹志在必得的笑容。竹林深处,一场更大的危机正在等待着沈安娜。
嘉陵江的水汽裹挟着夜的寒意,浸透了沈安娜每一寸疲惫的肌肤。当她踉跄着抵达那间废弃码头仓库时,铜制怀表的指针正死死卡在凌晨三点的位置,表盖内侧贴着的全家福边角已被汗水濡湿。空气中弥漫着鱼腥与霉味的混合气息,像极了这座城市隐藏在繁华表象下的腐臭。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暗门,生锈的合页在寂静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而角落里那抹擦拭枪支的身影,却让她骤然绷紧的神经奇异地松弛下来。
你怎么会在这里?沈安娜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话音未落,牵动肩胛的伤口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那道狰狞的创口是渡边的杰作,此刻正将浸透鲜血的纱布晕染出暗红色的花。
凌啸岳几乎是瞬间便已起身扶住她,掌心的薄茧摩挲着她冷汗涔涔的脊背。他锐利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她渗血的肩胛,喉结微不可察地滚动了一下:秦海龙说发现日军调动异常,三小时前码头区的宪兵队全员荷枪实弹。他扶着她坐到木箱上,手指拂过她苍白的脸颊,苏曼丽呢?你们本该一起突围。
提到那个名字,沈安娜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细碎的阴影。她想起苏曼丽反戈一击时眼中的决绝,想起那枚精准射穿日军军官咽喉的子弹,更想起临别时那句梅机关的龌龊事迟早会败露她帮我引开了追兵...沈安娜的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衣角,我怀疑她可能是自己人,或者至少...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至少不是完全效忠于日方。她知道日军走私军火的码头坐标,甚至能准确说出梅机关与76号的龌龊交易。
凌啸岳沉默地撕开急救包,碘酒棉球擦过伤口时,沈安娜疼得浑身一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男人的动作突然顿住,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寒芒,像淬了冰的刀锋:你是说,她主动暴露了自己?
是渡边先设下的埋伏。沈安娜摇头,发丝黏在汗湿的颈侧,但她的反戈确实出人意料。而且渡边...她抬起头,直视着凌啸岳的眼睛,那里面映着仓库唯一一盏马灯的光晕,渡边刚才说,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包括我。
凌啸岳的脸色在刹那间沉了下来,如同窗外浓得化不开的夜色。他想起半小时前秦海龙在隔壁仓库压低声音的汇报——军统内部确实有情报泄露,三名潜伏在汪伪政府的同志昨夜被秘密处决,尸体至今不知所踪。如果中共方面也出现了同样的问题...他的指节在包扎伤口时不自觉地收紧,让沈安娜疼得闷哼出声。
抱歉。他立刻放松力道,指尖却依旧残留着纱布下温热的血意,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苏曼丽。她手里的证据可能是破解计划的关键。凌啸岳起身走到仓库窗边,望着江面上升起的薄雾如幽灵般吞噬着货轮的轮廓。月光透过雾霭洒在他棱角分明的侧脸上,晕开一层冷冽的银辉,秦海龙已经带人封锁了上下游五公里的码头,但我有种预感...他顿了顿,目光投向江雾深处,她不会走寻常路。
沈安娜走到他身边,两人并肩望着黎明前的江面。远处隐约传来的汽笛声撕裂夜幕,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凄厉,像亡魂的哀嚎。她突然轻声问道,声音轻得几乎要被江风吹散:凌少校,你相信苏曼丽吗?
凌啸岳沉默片刻,指节轻轻叩击着斑驳的窗棂。月光恰好从云缝中洒落,照亮他眼底翻涌的情绪——有怀疑,有审视,却独独没有全然的不信任。在这个年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他转头看向沈安娜,目光在她被血污沾染的锁骨处停留片刻,但她刚才救了你,这就足够了。他从内袋掏出一卷泛黄的地图,在积灰的木箱上摊开,渡边既然已经盯上你,说明计划可能比预想的更紧迫。我们原定于三天后的行动...
必须提前。沈安娜接过他递来的铅笔,在地图上日军军火库的位置画下重重一笔。铅笔尖断裂的脆响中,仓库外突然传来布料摩擦地面的窸窣声响。
凌啸岳和沈安娜同时拔枪指向门口,枪口保险栓开启的轻响在空气中交织成致命的序曲。只见一个娇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进来,沾满尘土的旗袍下摆被撕开长长的口子,露出的小腿上布满血痕。苏曼丽左臂的伤口还在汩汩冒血,染红了整片衣袖,脸色苍白如宣纸,唯有那双眼睛依旧亮得惊人。她看到两人后,紧绷的身体终于失去支撑,直直朝着沈安娜倒去。
她们...她们抓了林秀雅...苏曼丽的声音气若游丝,染血的手指死死抓住沈安娜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在...在领事巷的宪兵队...地牢...话音未落,她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温热的血溅在沈安娜的手背上,烫得她心头一颤。
沈安娜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林秀雅不仅是孙志远的秘书,更是她们埋在汪伪政府心脏的暗线,手中掌握着计划的核心坐标。如今人被抓走,不仅意味着所有努力可能功亏一篑,更让她们惊觉——渡边一郎布下的陷阱,远比想象的更深、更毒,早已将她们所有人都网罗其中。
凌啸岳迅速扯开苏曼丽的衣袖检查伤势,当看到那枚带着樱花纹的子弹时,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看来我们必须提前行动了。他从怀中掏出怀表,表盘上的指针正指向凌晨四点,距离黎明只剩下不到两个小时。江面上的薄雾开始散去,露出对岸日军碉堡的剪影,而他们都清楚,这场围绕着计划展开的生死较量,才刚刚进入最危险的阶段。竹林深处的枪声早已平息,但重庆城的暗战,却已在这寂静的黎明前,抵达了白热化的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