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意识如同沉在漆黑冰海深处的碎片,缓慢而艰难地上浮。首先恢复的是触觉——身下粗糙硌人的碎石,无处不在的、穿透皮毛的寒意,还有左肩和右臂传来的、闷钝而持续的疼痛。然后是听觉,一种近乎死寂的、唯有水滴从高处坠落并在空旷中回响的单调声音。
朱迪·霍普斯费力地睁开了沉重的眼皮。
模糊的视野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圣所洞窟那破碎的穹顶。曾经如同倒悬星河般照亮整个空间的发光水晶,如今大半黯淡无光,或布满了裂纹,只有零星几点微弱的光芒还在顽强地闪烁,如同风中残烛。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碎裂岩石的味道,以及一种……令人不安的、如同电路短路后产生的焦糊气息,其中还混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作呕的暗紫色能量残留。
她挣扎着想坐起来,一阵剧痛从全身袭来,让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闷哼。她靠在身后冰冷潮湿的岩壁上,大口喘息着,紫色的眼眸艰难地扫视着周围。
狼藉。彻底的狼藉。
曾经平静如镜的地下湖面,此刻漂浮着碎裂的水晶和石块,湖水变得浑浊不堪。湖中央那棵宏伟的水晶巨树,失去了往日纯净柔和的光辉,通体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明暗交替的灰紫色,仿佛内部有污秽的血液在艰难流淌。它不再散发宁静的能量,反而像一颗受损的心脏,间歇性地释放出紊乱的、带着刺痛感的能量波动。
圣所,这个刚刚向她揭示了古老智慧与希望的地方,已然被玷污、被重创。
记忆如同潮水般汹涌回灌——月影的背叛,“博士”那缓慢而冰冷的声音,暗紫色的能量光束,水晶巨树的痛苦震颤,那道冲天而起的、扭曲的光柱,还有……尼克!
“尼克!”朱迪失声喊道,声音在空旷的洞窟里显得异常沙哑微弱。她不顾身体的疼痛,踉跄着爬向湖边,目光焦急地扫视着浑浊的水面和湖岸。
没有!哪里都没有那个红色的身影!
他掉进了湖里……然后呢?被“博士”带走了?还是……沉在了这冰冷的湖底?
一股比洞窟寒意更刺骨的冰冷瞬间攫住了她的心脏。她跪倒在湖边,爪子深深抠进湿冷的泥土里,身体因恐惧和无力而微微颤抖。失败的重量,伙伴失踪的可能,以及眼前这被摧毁的希望象征,几乎要将她压垮。泪水不受控制地涌上眼眶,但她死死咬住了嘴唇,没有让它流下来。现在不是崩溃的时候。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自身。除了撞击造成的淤伤和肌肉拉伤,手臂上还有一道被能量束擦过的焦痕,带来持续的麻痹感。装备几乎遗失殆尽,配枪也不知所踪,万幸的是,那个装有劳伦斯市长日志副本和“纯净共鸣源”初步数据的便携读取器,还紧紧系在她的腰带上。
还有……她摸了摸怀里,那颗由苍爪给予的、用于在荒野中辨别方向的古老骨制哨子还在。这是与外界,与那个刚刚经历背叛与重创的部落,唯一的、脆弱的联系。
她必须出去。必须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必须找到尼克,必须……找到继续前进的路。
凭借着顽强的意志,朱迪沿着来时的阶梯,艰难地向上攀爬。每一步都牵动着身上的伤痛,呼吸在冰冷的空气中结成白雾。当她终于爬出裂隙,重返地面时,外界的天光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天色是灰蒙蒙的黎明,迷雾依旧笼罩着针叶林,但空气中那股属于圣所的宁静能量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心烦意乱的低频嗡鸣,仿佛来自被污染的地底深处。
她警惕地观察着四周,没有发现“熵”的成员,也没有狼族战士的身影。她吹响了骨哨,声音穿透迷雾,带着一丝悲凉。
等待的时间漫长而煎熬。就在她几乎要放弃时,左侧的迷雾中传来轻微的脚步声。一个高大矫健的灰色身影缓缓走出,是苍爪。他看起来比几天前苍老了许多,狼毛失去了部分光泽,眼神中充满了难以掩饰的疲惫与深沉的悲恸,那是一种部落被亵渎、女儿背叛身死带来的双重打击。他身后只跟着两名同样神情肃穆、带着伤的年轻战士。
“他们还活着。”苍爪的声音沙哑,他看了一眼朱迪狼狈的样子和她眼中的焦急,直接给出了她最想知道的部分答案,“你的狐狸伙伴,没有被杀死在圣所。他们带走了他。”
还活着!尼克还活着!一股巨大的 relief 几乎让朱迪虚脱,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忧虑——被“博士”带走,意味着什么?
“部落……”朱迪声音干涩地问。
“损失了十一名战士,永远地。”苍爪的声音低沉如巨石滚动,“还有超过二十人,心智受到那邪恶能量的影响,变得……空洞,或者狂躁难平。这里不再安全,也不再是圣地。我们已经开始迁徙,去往更北方祖先留下的备用营地。”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圣所裂隙的方向,那里依旧散发着不祥的能量波动。“圣所……它还在‘呼吸’,但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更……痛苦,更扭曲。”他看向朱迪,眼神复杂,“你带来的,既是真相,也是灾厄。”
朱迪低下头,无法反驳。
沉默在弥漫着悲伤与不安的迷雾中持续了片刻。
“你需要离开这里。”苍爪最终说道,“‘熵’的人可能还会回来。你的路,也不在这里了。”他顿了顿,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我会让‘灰影’跟着你。”他示意了一下身后一名沉默寡言、眼神锐利的年轻白狼战士。“他熟悉北方荒野的大部分区域,能带你找到你需要的东西,或者……避开你无法对抗的危险。这是我……也是部落,能为这个世界做的,最后的补偿了。”
这不是热情的援助,更像是一种带着沉重代价的托付和责任。
朱迪看着苍爪那仿佛背负着整个山脉重量的背影,看着他转身,带着另一名战士沉默地消失在迷雾中,去带领他残存的族人走向未知的迁徙之路。她没有说谢谢,此刻的语言太过苍白。
名叫灰影的白狼战士走到朱迪身边,没有说话,只是递过来一个皮质水囊和一小包风干的肉脯。他的眼神冷静而专业,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
朱迪接过补给,深吸了一口冰冷而浑浊的空气。她最后望了一眼那仿佛在痛苦呻吟的圣所裂隙,又摸了摸怀里的骨哨和读取器。
尼克还活着,但落入了敌手。圣所被污染,但尚未完全沉寂。她有了一个新的、沉默的向导,和一个渺茫的目标——找到能净化污染的“纯净共鸣源”。
她转向灰影,努力挺直了依旧疼痛的身躯,紫色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一丝微弱却坚定的火焰。
“我们走吧,”她的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去找能救回这一切的东西。”
灰影点了点头,无声地转身,为她引路,走向迷雾更深、更未知的北方腹地。
而在他们身后,那被污染圣所深处传来的、如同垂死心脏搏动般的紊乱能量波动,仿佛一道无形的烙印,刻在了这个破碎的黎明,也刻在了朱迪·霍普斯注定更加艰难的前路上。她知道,尼克的命运,动物城的未来,乃至“博士”那扭曲的“秩序”梦想,都系于她这孤注一掷的追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