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说……它饿了。”
尼克的声音很轻，像一片羽毛落在结冰的湖面上，却让整个大厅的温度骤降了好几度。
那句话里的“它”，那个所谓的“住在脑子里的东西”，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所有人的呼吸。
斗篷者抬着的手缓缓放下，面罩下的视线死死锁定尼克。那目光不再仅仅是执行任务的冰冷，多了一丝……审视，甚至是一闪而过的惊疑。
“污染已深入意识核心，开始产生独立拟人格。”一个守护派成员用合成音报告，枪口微微调整，更精准地对准尼克的头部，“建议立即执行最高优先级净化。”
“等等。”斗篷者制止了下属，他\/她向前走了两步，厚重的靴子踩在碎裂的玻璃和粘稠的金色混合液体上，发出咯吱的声响。“你……能听到‘它’说话？描述它。它的‘饥饿’，指向什么？”
尼克似乎很费力地思考着，他的眉头紧锁，眼神涣散，仿佛在倾听一个遥远而扭曲的频道。更多的暗红色血丝从他嘴角渗出，那颜色和他之前眼中倒映的、铁锈色的“门后回响”一模一样。
“不是……说话，”尼克断断续续地说，每吐出一个词都像在消耗生命力，“是感觉……一种……空洞的、想要……填补的感觉。它在看……透过我的眼睛看……你们身上的‘光’……还有妈妈留下的‘光’……它觉得……那些光……可以吃。”
他的目光飘向艾莲娜静滞舱流淌出的金色液体，又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活物，那眼神让人毛骨悚然——不像是在看同类，更像是在评估“食物”的能量密度。
艾莲娜散发出的中和性金光，活物体内的生命能量（“光”）……这就是“它”的饥饿所指？
“末日回响的……拟态吞噬本能。”回声的声音响起，带着一种研究者看到罕见现象的压抑兴奋，尽管他脸色也相当难看，“记载中的次级特征之一。门后的‘存在’或‘力量’，会渴望吞噬有序的能量和结构来维持自身，或进行‘转化’。尼克的意识成了载体，也成了它的‘感官’和‘食欲传导器’。”
“也就是说，”伊莉丝的声音冰冷，“如果让‘它’彻底控制尼克，或者尼克因虚弱而失去屏蔽，我们，甚至包括这裂谷里相对有序的自然能量，都会成为它的‘食物’？”
“理论上是这样。”回声点头，目光快速在尼克和守护派之间移动，大脑显然在高速计算新的变量，“而且，从刚才艾莲娜女士的中和反应来看，普通攻击恐怕很难伤害到这种性质的‘存在’，除非是极高纯度的秩序能量冲击，或者……类似艾莲娜释放的那种特殊共鸣。”
这等于变相承认了，单纯杀掉尼克，可能无法彻底解决问题，甚至可能释放出更麻烦的东西。
斗篷者沉默了。他\/她的任务本是“净化”所有污染源，但眼前的情况超出了简单的“清除”范畴。尼克不再是单纯的“钥匙载体”，更是一个不稳定的、连接着危险“食欲”的活体裂隙。
“所以，你们所谓的‘净化’，”文森特抓住了一丝希望，尽管这希望建立在更恐怖的真相上，“现在可能行不通了，对吧？杀了他，说不定会放出更糟的东西！”
“但留着他，风险不可控。”斗篷者冷硬地回答，“‘它’的饥饿感会增强，尼克作为载体的屏蔽能力会随着他的虚弱而减弱。最终结果一样。”
“那就别让他虚弱！”朱迪忍不住喊道，她把尼克搂得更紧，尽管尼克身体冰冷颤抖，“帮他！稳定他！就像……就像刚才艾莲娜做的那样！”
“那需要持续的中和性共鸣，或者找到方法强化他自身的意识屏障。”回声接口，他看向斗篷者，眼神里闪烁着谈判的光，“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和安全的环境。你的小队在外面，可能还有更多。议会主流派恐怕也在路上了。我们在这里争论的每一秒，都在增加所有人，包括这座城市乃至更广区域的风险。”
他点出了关键：内斗毫无意义，更大的威胁正在逼近。
斗篷者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他\/她的面罩微微转动，似乎在快速评估。片刻后，那金属摩擦般的声音再次响起：“说出你的提议，渎神者。”
“暂时停战，合作。”回声毫不犹豫，“你们提供武力和部分秩序能量技术，协助防御外部威胁，并尝试用你们的设备检测和抑制尼克体内的‘回响活性’。我和……他们，”他指了指主角团，“负责寻找利用艾莲娜残留的中和效应，或者设施内可能存在的其他方法，尝试稳定或隔离尼克意识内的‘入侵物’。目标一致：在事情失控前，找到控制或安全消除威胁的方案。之后，我们再解决我们的……分歧。”
这是个魔鬼的交易。把最恨的人暂时变成盟友。
文森特和伊莉丝看向彼此，又看向虚弱的尼克和生命垂危的艾莲娜，艰难地点头。他们没有选择。
斗篷者没有立刻回答。时间一秒一秒过去，通道外似乎传来了更远处隐约的动静——不是脚步声，像是某种重型运输载具的引擎轰鸣，正在靠近裂谷。
“外部侦测到高速接近的不明飞行器群，能量特征符合议会‘肃清者’主力部队制式。”一名守护派成员突然报告。
议会主力来了！比预想中还快！
压力瞬间到了顶点。
“……可以。”斗篷者终于开口，声音依旧冷硬，“但必须接受我方监管。‘钥匙’载体由我方两名队员近距离监控。你们所有人，不得离开这个大厅区域。任何异常能量调动或试图脱离监控的行为，视为违约，立即净化。”
条件苛刻，但勉强能接受。至少暂时不用立刻厮杀。
“同意。”回声率先表态。
朱迪看着怀中意识模糊的尼克，又看看虎视眈眈走过来的两名全副武装的守护派成员，咬了咬牙，也点了点头。
脆弱的、布满裂痕的同盟，在更大的外部威胁下，勉强建立。
接下来的几分钟，大厅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忙碌景象。
守护派迅速行动起来，展现出了极高的专业素养。四人守住入口和关键通道，架设便携能量屏障和预警传感器。另外两人，则如同冰冷的影子般站在尼克左右，手中的武器虽未直接指向他，但能量指示器亮着，随时可以激发。他们还给尼克戴上了一个闪烁着微弱蓝光的金属项圈——据说是“秩序场抑制器”，可以微弱干扰混乱能量的活跃度，但对尼克本身的意识也有一定的压制和不适感。
斗篷者本人则与回声、伊莉丝（作为前守望者代表）围在艾莲娜的残破静滞舱旁。艾莲娜已被小心移出，安置在一块临时铺设的绝缘垫上，她身上连接着简易的生命维持装置（从守护派的装备中取出），依旧昏迷，但呼吸微弱而稳定。她身上散发出的金色微光已经极其暗淡，仿佛风中残烛。
“这种共鸣的本质是什么？”斗篷者询问，语气更像是在审问。
“我不知道确切原理。”伊莉丝坦然道，她仔细查看着艾莲娜的状态，“记录中从未提及。可能是她自身特质在长期静滞和能量辐射下的变异，也可能是……她在意识深处接触到了‘门’的另一面，某种与‘末日回响’相反的性质。”
“希望是后者。”回声蹲在一旁，用一支细长的探针小心翼翼地从地上残留的金色液体中吸取了一点样本，放入一个便携分析仪，“如果是前者，那这力量就用一点少一点。如果是后者……或许我们能找到‘它’的弱点或‘食物’之外的需求。”
另一边，文森特、朱迪、铁爪等人也没闲着。他们协助芬妮克和莉亚，试图修复大厅里一些尚未完全损坏的设备，希望能恢复照明、监控，或者找到关于这个设施的更多资料。铁爪的胳膊被简单固定，苍爪依旧昏迷，被安置在相对安全的角落。
朱迪大部分时间都守在尼克身边，无视那两个冰冷的守卫。她握着尼克的手，低声和他说话，讲述那些琐碎的、温暖的回忆，试图用这些真实的“光”去对抗他脑海里那个饥饿的“黑暗”。尼克偶尔会有些微弱的反应，手指轻轻回握，或者眼皮颤动一下，但大部分时间都处于一种半昏睡半痛苦抵抗的状态。
“他体内的能量读数极不稳定，”芬妮克凑过来，看着仪器屏幕上乱跳的曲线，小声对朱迪说，“那个‘抑制器’好像有点用，把最活跃的峰值压下去了一点，但 baseline（基线）在缓慢上升……就像压力在锅子里积累。而且，艾莲娜女士那边的金色能量读数，确实在和尼克体内的‘回响’读数产生微弱的负相关波动。”
“负相关？”
“就是一边强，另一边就弱一点。虽然很微弱，但存在。艾莲娜女士的力量，真的在无形中‘中和’或‘安抚’那个东西。”芬妮克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可她的力量太弱了，还在持续衰减。”
时间在压抑中流逝。通道外，议会主力的引擎声越来越清晰，甚至能听到扩音器传来的、要求里面的人放弃抵抗接受审查的公式化通告。
“他们开始部署了。”一名守在入口的守护派成员报告，“至少二十人，标准肃清者小队配置，携带重型破拆和能量压制装备。预计五分钟后发起第一轮试探性攻击。”
斗篷者走回大厅中央，环视众人。“设施的主要结构还能承受一定攻击，但能量屏障已经被之前的事故和‘回响’冲击破坏。我们需要主动防御，拖延时间。”他\/她看向回声，“你对这里最熟悉。除了正面入口，还有哪些薄弱点，可能的渗透路径？”
回声快速调出记忆中的设施结构图（控制台仍无法使用）。“三条次要通风管道，口径较小，但足够灵活的生物通过。一处位于观测台下方的应急排水口，已经被部分坍塌堵塞，但可能被清理。还有就是……我们头顶。”他指了指大厅上方，“岩层结构相对较薄，如果有钻地设备……”
话音未落。
咚！咚！咚！
沉重的、有节奏的撞击声，真的从头顶上方传来！伴随而来的，还有岩石碎裂和金属钻头的尖啸！
“他们选了最直接的方式！”文森特骂道。
“我去守通风管道！”铁爪立刻说，尽管他手臂受伤，“我对狭小空间作战熟悉。”
“我和埃德加去排水口那边看看，设法加固或设置陷阱。”莉亚接口，埃德加点头。
“正面入口交给我们。”斗篷者对自己的一名小队成员示意，那人立刻带着两人前往入口布置。
“观测台下方我来负责。”伊莉丝主动请缨，那里离艾莲娜和尼克所在的中心区域最近。
“我……”朱迪看着尼克，又看向即将爆发战斗的各个方向，进退两难。
“你留在这里。”回声对她，也是对那两个看守尼克的守护派成员说，“你的存在，你的‘情感锚点’，是目前对尼克最直接、最不可预测的‘稳定因素’。看好他，也看好艾莲娜。”他又看向芬妮克，“你，尽量监控尼克和艾莲娜的实时数据，有任何剧烈变化立刻报告。”
分配已定。每个人都知道，这脆弱的同盟随时可能因为任何意外而崩解，但此刻，他们别无选择。
战斗，在几分钟后几乎同时打响。
最先接战的是正面入口。议会肃清者使用了震爆弹和烟雾弹开路，但守护派显然早有准备，能量屏障和交叉火力布置得当，将第一波攻击牢牢挡在了通道拐角。交火的能量光束将通道映照得忽明忽暗，爆炸声沉闷而持续。
头顶的钻探声越来越响，碎石簌簌落下。伊莉丝守在观测台下的区域，利用地形和残留的设备作为掩体，用精准的点射干扰上方的作业。但钻地设备显然有护盾，效果有限。
通风管道传来了短促的厮打声和闷哼，随即是一声沉重的倒地声。铁爪的身影从一条管道口踉跄退出，身上带着新的擦伤，但眼神凶狠。“解决了一个，管道暂时安全，但不确定还有没有其他……”
他话没说完，另一条较小的通风口突然炸开！一个娇小灵活、穿着肃清者制服的身影如同子弹般射出，直扑大厅中央的尼克！
是突击渗透！
守护派看守尼克的两人反应极快，能量枪同时开火！但那突入者速度奇快，在空中不可思议地扭身，避开了大部分光束，只有一道擦过了她的肩部，带起一溜血花和焦糊味。她落地翻滚，手中寒光一闪，竟是一把高频振动匕首，直刺尼克咽喉！
“不！”朱迪想也没想，整个身体扑上去，撞开了那突入者！
两人滚倒在地。朱迪这才看清，那是一只身材纤细的雪豹，眼神凌厉，动作狠辣。雪豹反手一刀划向朱迪腹部，朱迪堪堪用手臂格挡，作战服被划破，鲜血涌出。
“朱迪！”文森特从侧面开枪，逼退了雪豹。
两名守护派成员迅速补位，能量枪火力覆盖。雪豹见突袭失败，毫不犹豫地掷出两枚烟雾弹，身影再次鬼魅般消失在烟雾中，似乎退回了通风管道。
“她受伤了，跑不远！”铁爪咬牙就要追。
“别追！小心调虎离山！”斗篷者的声音传来，他\/她刚从观测台方向回来，肩甲上有一处新鲜的灼痕。“排水口被炸开了，埃德加和莉亚在苦战，需要支援！”
大厅内一片混乱。尼克在刚才的袭击中被波及，倒在地上，痛苦地蜷缩起来，那个抑制项圈闪烁着不稳定的红光。艾莲娜身边的生命监测仪发出急促的警报——她的生命体征在刚才的能量波动和紧张氛围中再次下滑！
“尼克！坚持住！”朱迪顾不上手臂伤口，爬回尼克身边。
芬妮克看着仪器，声音发颤：“抑制器过载了！尼克的‘回响’读数在反弹！艾莲娜女士的‘中和场’在加速衰减！这样下去……两边都可能撑不住！”
就在这时，一直被严密看守、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回声，突然动了。
他没有冲向战场，也没有去帮尼克或艾莲娜，而是趁所有人注意力都被战斗吸引的瞬间，一个箭步冲到了大厅角落里——那里有一面看似普通的金属墙壁。
只见他在墙壁上快速而隐秘地按了几个点，墙壁竟然无声地滑开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缝隙，露出后面黑暗的通道！那通道显然不是设施原有设计图上的！
“你想干什么？！”离得最近的伊莉丝发现不对，举枪对准他。
回声回头，脸上不再是研究者的狂热或算计，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了决绝和某种了然的平静。“履行‘合作’的一部分——寻找其他方法。”他语速极快，“这条密道通向裂谷更深处的‘原生共鸣腔’，那里的能量环境或许能暂时隔绝外部干扰，也可能有……更古老的、应对这种‘污染’的记录。比在这里等死强。”
“你怎么知道？！”斗篷者厉声问，枪口也转向了他。
“因为我建造这个观测点时，就留了后路，也做了一些……私下的勘探。”回声坦然承认，“现在，选择吧。留在这里，等议会主力突破，或者尼克体内的‘东西’失控，大家一起玩完。或者，赌一把，跟我下去。至少，那里暂时没有钻地炸弹和肃清者。”
这是一个突如其来的变数。一个由最不可信的人提出的、可能同样危险的出路。
外面的爆炸声更加密集，头顶的岩层出现了明显的裂痕。尼克的呻吟声越来越大，艾莲娜的监测仪警报越发刺耳。
“我们没时间了！”文森特吼道。
朱迪看着痛苦的尼克，又看向那黑暗的密道入口。留在这里，似乎是绝路。跟回声走，是跳入另一个未知的深渊。
“他需要真正的‘稳定’，不是压制。”莉亚的声音传来，她和埃德加且战且退回到了大厅，身上都带着伤，“这里的能量场被战斗搅得太乱了，对他的影响很糟。”
斗篷者面罩下的目光闪烁，似乎在快速权衡。最终，他\/她做出了决定。
“派两人继续守住入口，尽可能拖延。其余人，”他\/她扫过主角团和回声，“带上关键目标和样本，进入密道。如果这是陷阱，”他\/她的枪口微微抬高，对准回声的后脑，“你会第一个死。”
“很公平。”回声扯了扯嘴角，率先钻进了密道。
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朱迪和文森特小心地搀扶起尼克，伊莉丝和一名守护派成员抬起艾莲娜的简易担架。铁爪、埃德加、莉亚、芬妮克迅速跟上。斗篷者带着另外两名队员断后。
在钻地声即将破顶、正面入口屏障摇摇欲坠的最后一刻，这支由敌人、前夫妻、绝望的父母、忠诚的伙伴和偏执的守卫者组成的怪异队伍，消失在了墙壁后的黑暗之中。
密道在他们身后无声关闭，将激烈的交火声和刺耳的警报隔绝。
只剩下绝对的黑暗，向下延伸的陡坡，以及每个人心中沉甸甸的、对前方未知的恐惧。
还有被搀扶着的尼克，在黑暗中，用只有紧挨着他的朱迪能听到的、气若游丝的声音，喃喃重复着：
“它说……下面……有更多‘光’……”
“它……很兴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