邺城,太傅府。
我坐在温暖的室内,捧着一杯热茶,茶香袅袅。
窗外,是北国初冬的萧瑟。
我的思绪,早已飞到了千里之外,那片被大火烧过的南疆山谷。
影七送来的密报就摊在桌上,上面对落凤坡之战的描述,比士武那份报捷的信函详细得多,也冷静得多。
“一万五千人,无一生还。”
“谷中积尸成山,大火三日不绝。”
“孙皎被乱军踩踏致死,尸骨无存。”
【啧啧,真惨。】
【不过,这奏报上的每一个字,都让我心情舒畅。】
我喝了口茶,暖流滑入腹中。
这一万五千人,是孙权在被江东士族集体抵制后,从牙缝里挤出来的最后一点家底。这里面,有他忠诚的亲卫,有他信任的宗族子弟。
这支军队的覆灭,不仅打掉了孙权账面上的兵力,也粉碎了他身为君主的最后颜面。
【孙权,你现在是什么表情?一定很精彩吧?】
【别急,好戏才刚开场。这场惨败的消息会造成巨大的冲击,而影响现在才刚刚传到建业。】
我放下茶杯,眼中闪着期待的光。
我特意嘱咐过无影,要让这个消息,以一种能把他彻底击垮的方式,传到孙权的耳朵里。
……
建业,吴王宫,朝议大殿。
气氛压抑的让人喘不过气。
孙权坐在王座上,脸色阴沉。
自从他强行派孙皎领兵南征,这二十多天里,他几乎和整个士族阶层断了来往。朝堂之上,君臣之间没什么交流。
他冷冷的看着底下站着的顾雍、陆逊等人。
【一群只顾自己家族利益的蛀虫!】
【等孙皎的捷报传来,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他幻想着大胜之后,自己如何扬眉吐气,如何借着兵威,将这些不听话的士族一个个连根拔起。
就在此时,大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喊和骚动。
“报——!大王!”
一名浑身是血、衣衫褴褛的士兵,疯了一般冲破卫兵的阻拦,连滚带爬的冲进了大殿。
他的一条胳膊没了,脸上满是烧伤的痕迹,整个人瞧着像个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你是何人?胆敢擅闯大殿!”殿前武士厉声喝道。
那士兵没有理会,用他仅存的手死死指着南方,发出了凄厉的嘶嚎:
“败了!全败了!”
“落凤坡……火……好大的火啊!”
“一万五千人……全没了!孙皎将军……也没了!”
他的声音,让整个宫殿瞬间陷入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凝固了。
孙权脸上的表情僵住,随即便被惊愕取代。
他猛的从王座上站起,动作太猛,带倒了面前的玉质笔洗。
“哐当”一声脆响,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
“你……你说什么?”他的声音干涩。
“全军覆没!”那士兵用尽最后的力气喊出这句话,便一头栽倒在地,人事不省。
轰——
孙权脑子里一片空白。
全军覆没?
孙皎死了?
我那一万五千人的精锐……没了?
不可能!
不可能!
那可是我的底牌!士武那群乌合之众,怎么可能……
一股腥甜的液体猛的从喉咙里涌了上来。
“噗——!”
孙权张开嘴,一口鲜血喷出,溅红了他面前的龙案和他那张扭曲的脸。
他高大的身躯剧烈的晃动几下,终于支撑不住,一屁股跌坐回冰冷的王座上,双目失神,口中喃喃自语:
“假的……都是假的……”
大殿之下,所有大臣都惊呆了。
他们看着吐血的孙权,看着地上那滩刺目的鲜血,又看了看那个昏死过去的士兵,一时间竟没人敢出声。
而顾雍和陆逊,在最初的震惊之后,对视了一眼。
他们的眼中,除了惊骇,还有一丝果然如此的冰冷。
就在十天前,他们收到了来自北方那个神秘渠道的提醒。
“孙皎孤军深入,粮草不济,恐有覆灭之危。”
当时,他们还将信将疑。
现在,血淋淋的现实,证明了那个提醒有多精准。
【大王啊大王,你若肯听我等一言,何至于此?】
【你这是用一万五千条性命,去证明你自己的刚愎自用啊!】
这种想法,在所有士族大臣的心中蔓延开来。
他们看着龙椅上那个失魂落魄的君主,眼神中最后一点敬畏,也悄然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失望和冷漠,仿佛在审视一个失败者。
许久,孙权才从打击中缓过神来。
他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殿下的大臣们。那眼神里没有了君主的威严,只有一头受伤野兽被逼入绝境的疯狂。
“现在!”他嘶吼道,声音尖锐刺耳,“我军败了!你们满意了?!”
“你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出兵了?!啊?!”
“是不是要等士武那个逆贼的屠刀,架在你们的脖子上,你们才肯动一动?!”
面对君主近乎癫狂的质问,这一次,没人再退缩。
陆逊缓缓出列,先是对着那名昏死的士兵躬身一礼,然后才直起身,用一种异常平静的语气说道:
“大王,现在追究责任和发泄怒火都没有用。我们必须认清一个事实:我们的敌人,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强大,要狡猾。”
他抬起眼,直视着孙权。
“一万五千大军,深入敌境,却被精准伏击,全军覆没。这说明,对方的情报能力,已经到了一个很可怕的地步。我们的所有动向,都在敌人的掌控之中。”
陆逊的话,让孙权的怒火熄灭了不少。
“在这种情况下,若再派大军贸然南下,不过是重蹈覆辙,白白送死。”
“那依你之见,该当如何?!”孙权咬着牙问。
“守。”
陆逊只说了一个字。
“臣请命,都督荆、扬、交三州所有兵马。臣将以长沙为大本营,步步为营,层层设防,构筑一道坚固的防线。”
“我们不求速胜,只求不败。与敌对峙,消耗他们的锐气和补给。只要我们能守住,时间就在我们这一边。”
【守?】
【你想得美。】
千里之外的我,仿佛听到了陆逊的计划,不由得笑出声来。
【陆伯言啊陆伯言,你确实是这个时代顶尖的战略家。】
【可惜,你面对的,是一个开了全图挂的玩家。】
【你想打防守反击?抱歉,我根本不会给你集结兵力,跟我打阵地战的机会。】
我拿起笔,在一张新的白纸上,写下了给士武的下一道指令。
“敌将陆逊,善用兵,其计在于坚守。尔等切不可与其主力决战。”
“化整为零,以百人为一队,侵入江东腹地。不攻城,不掠地,只烧其粮仓,毁其桥梁,杀其信使,袭其落单之部队。”
“我要让整个江东南部,处处烽火,人人自危。我要让陆逊的防线,形同虚设!”
【我要把你这场平叛战争,变成一场反恐战争。】
【让你有力无处使,让你顾头不顾尾!】
【让你那引以为傲的战略智慧,变成一个天大的笑话!】
我写完,将信纸折好,递给身后的影七。
“发出去。”
“是,主公。”
而在建业的朝堂上,陆逊的提议,得到了所有士族大臣的一致附和。
“陆将军所言极是!请大王三思!”
“臣附议!”
孙权看着底下这同心同德的一幕,只觉得一阵悲凉,也觉得可笑。
他明白,他已经失去了对战争的主导权。
从现在开始,南方的战事,将由陆逊,以及他背后整个江东士族集团来接管。
他这个吴王,被架空了。
一股寒意从脚底升起,瞬间传遍全身。
他无力的挥了挥手。
“准奏。”
说完,他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颓然的瘫倒在王座上。
他看着空旷的大殿,看着那些对他躬身行礼、眼神中却再无敬畏的臣子,第一次,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