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曹操的书房出来,天色已经擦黑。
廊下的灯笼被一一点亮,昏黄的光晕将人的影子拉的很长。
曹操因为心情很好,破例留我们在府里吃饭。席间,他聊的很开心,从年少时的游侠经历,聊到官渡之战的惊心动魄,言语间对未来很有信心。
我含笑听着,偶尔附和几句。
而贾诩,则又变回了那副沉默寡言的样子,只是在曹操敬酒时,他总会恭敬的起身,一饮而尽。
只不过,他的眼神不敢再看我。
宴席散后,我正准备登车回府,一个老人的身影却悄悄的跟了上来。
是贾诩。
“瑾瑜先生,请留步。”他的声音沙哑,带着请求的语气。
我转过身,看着他。
在灯笼的光影下,这位老人显得很憔悴。
“文和先生有何指教?”我故作不知。
他没有说话,只是对着我,深深的作了一揖。
“今夜,诩在府中备下薄酒,不知先生可否赏光一叙?”
他用的是赏光,这个词,已经将他的姿态放的很低。
我心里清楚的很。
这老狐狸是被我一连串的手段搞糊涂了,防线已经垮了,急着想来探我的底,搞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
这是求饶,也是最后的挣扎。
我笑了笑:“文和先生相邀,岂敢不从。”
贾诩的府邸,与我的府邸不过隔着两条街。
但风格却截然不同。
我的府邸是曹操赏赐的,很气派,处处透着新贵的张扬。
而贾诩的宅子,却朴素得像个寻常富户。没有雕梁画栋,没有成群的仆役,只有几名老仆,在安静的打理着庭院。
这很符合他的性格。
大隐隐于市,将所有的锋芒,都藏在那副人畜无害的外表之下。
他将我引入一间素雅的静室,没有多余的摆设,只有一张矮几,两方坐席。
他亲自为我斟满一杯酒,然后,再次对我行了一个大礼。
“今日在丞相面前,若非先生回护,诩……万死莫辞。”
我坦然的受了他这一拜。
“文和先生言重了。你我同殿为臣,理应互相扶持。”
我端起酒杯,却没有喝,只是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
“先生今日邀我前来,恐怕不只是为了道谢这么简单吧?”
我开门见山,不想跟他绕圈子。
贾诩的身体微微一僵,他抬起头,那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困惑和恐惧。
“诩……斗胆,敢问先生一事。”
他咽了口唾沫,声音都在发颤。
“先生那神鬼莫测的本事,究竟是……何种方术?”
“方术?”
我忍住笑意。
你们这些古人,想象力的顶峰,也就到鬼神方术这一层了。
我要是让你知道更多,你怕不是要当场给我磕一个,喊我一声活神仙。
我没有直接回答他,而是慢悠悠的放下了酒杯。
我站起身,走到窗边,推开窗户,看着外面漆黑的夜空。
“文和先生,你觉得,这天下,有多大?”
贾诩愣住了,不知道我为何有此一问。
他迟疑着回答:“九州方圆,山河万里。”
“不错。”我点了点头。
“丞相,能看到这九州的山河,能看到这万里的疆域。所以,他是雄主。”
“你,能看到这山河背后的人心,能看到这疆域之下的人性。所以,你是毒士。”
我转过身,静静的看着他,神秘的笑了笑。
“而我……”
“我看到的,是丞相看不到的天下,也是你,算不到的人心。”
贾诩被这句话镇住了,整个人都呆了,嘴里无意识的念叨着。
“看不到的天下……算不到的人心……”
果然,贾诩脸上的恐惧慢慢退去,变成了深深的敬畏。
他明白了。
他终于为我这不可思议的本事,找到了一个他自己能够理解和接受的解释。
想通了这一点,他整个人的精神状态都变了。
他不再纠结我是如何做到的,而是开始思考,他自己,该如何在这种存在面前自处。
扑通。
他第三次,跪倒在了我的面前。
这一次,是臣服。
“诩,愚钝半生,今日方知天外有天。”
“从今往后,西征之事,乃至天下大事,诩,愿以先生马首是瞻!”
他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清明和决绝。
“诩这一生,算计人心,玩弄权谋,自认已是此道顶峰。但终究,只是凡人之术。”
“而先生所掌,乃是天道。”
“诩,愿以这凡人之术,为先生的天道,查漏补缺,做一颗铺路的石子。”
漂亮!
我心里暗赞一声。
不愧是毒士贾诩,这脑子转的就是快。
这么快就给自己找到了定位——给我这个神仙当秘书,打下手。
我需要的就是这个。
我能知晓许多事,但如何将这些事化为可行的计策,如何用它们去撬动人心,我需要一个帮手。
一个深谙这个时代人性和权谋的顶尖人物。
而贾诩,就是最好的人选。
我亲自将他扶起,脸上露出欣赏的笑容。
“文和先生,言重了。”
“我与先生,是同舟共济的盟友。我掌天时,你知人和,再加上丞相的地利,这天下,唾手可得。”
我给了他一个盟友的定位,这是收买人心的好办法。
贾诩激动得眼眶泛红,连声道:“先生器量,诩,万死难报!”
“好,既然是盟友,那我们就来谈谈西征的具体方略。”
我将话题拉回正轨。
“明日,我便会向丞相提议,兵分三路。主力由丞相亲率,走潼关大道,正面迎击马超韩遂联军。而另外两路偏师……”
贾诩立刻接口道:“一路出子午谷,奇袭长安,断其后路。另一路,可暗渡陈仓,直取陇西,抄掠其家小,乱其军心!”
我满意的点了点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省力。
“但这两路偏师,领兵将领至关重要。子午谷险峻,需一员智勇双全的大将。暗渡陈仓,则需一员熟悉西凉地理的宿将。”
贾诩沉吟片刻,道:“子午谷,可遣夏侯渊将军。陈仓,可命张合将军。”
我摇了摇头。
“不。”
我看着他,缓缓的说道:
“张合将军,曾是袁绍旧部,丞相未必会在此等关键之处,予以全权信任。”
“至于子午谷……夏侯渊将军虽勇,但性情刚烈,恐中埋伏。”
我停顿了一下,抛出了我的答案。
“陈仓一路,我亲自去。”
“而子午谷……我举荐一人。”
“谁?”
“文和先生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