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早餐摊前的防暑药
检察院档案室的吊扇积了层薄灰,转动时发出“嗡嗡”的轻响。林定军将“2024-071”号卷宗平摊在桌面上,卷宗封面的照片有些模糊:凌晨五点的小区门口,昏黄的路灯下,一对夫妻正忙着支起早餐摊,蒸笼里冒出的白气模糊了他们的脸,旁边的保温桶上贴着张手写的字条——“免费豆浆,给晨练的大爷”。
照片下方标注着“非法经营,违法所得2000元”。前世他审批这份卷宗时,目光只停留在“无照经营”和“罚款5000元”的处理意见上,甚至觉得处罚合理——毕竟“规矩不能破”。直到去年夏天,他在小区门口的药店看到个熟悉的身影,正是照片里的女人,正踮着脚够货架最高层的藿香正气水,嘴里念叨着“张叔的高血压不能喝这个,得换绿豆汤”。
“小陈,把当时的现场笔录调出来。”林定军的指尖划过卷宗里的扣押清单,“鸡蛋灌饼50个、豆浆30杯、油条20根”的记录旁,有个被墨水洇掉的小标记,隐约能看出是个太阳的形状。他想起小区保安老李说的:“那对夫妻的早餐摊,夏天总备着绿豆汤,冬天煮着姜茶,都是免费给我们这些熬夜值班的。”
现场笔录显示,执法人员是在上午十点查获早餐摊的,当时夫妻俩正在收拾东西,保温桶里还剩小半桶绿豆汤。笔录里写着“当事人无法提供营业执照,承认经营三个月,获利2000元”,却没提旁边垃圾桶里的药盒——那是几盒拆开的防暑药,后来被当作“无关物品”清理了。
“查这对夫妻的银行流水,还有小区物业的值班记录。”林定军忽然开口,目光落在卷宗附页的租房合同上。合同显示,夫妻俩租住在小区对面的地下室,月租600元,而他们的女儿在附近的小学读三年级,学费单上的“减免申请”被驳回了三次。
银行流水调来时,纸页边缘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林定军快速扫过,三个月里,夫妻俩的账户每个月都有一笔固定支出:15号给“阳光小学”转300元(女儿的午餐费),20号给“李桂英”转500元(备注是“药费”)。而所谓的“违法所得2000元”,在到账的第二天,就转到了小区药店的账户,附言是“防暑药”。
“李桂英是谁?”小陈指着流水单上的名字。
“是小区的保洁阿姨,”林定军翻开从物业调来的值班记录,其中一页用圆珠笔写着,“6月15日,保洁李姨中暑晕倒,早餐摊的王师傅送她去医院,垫付医药费800元”,下面还有行小字,“王师傅说‘都是街坊,不用还’”。
卷宗里的“获利明细”此刻显得格外刺眼。清单上写着“鸡蛋灌饼5元\/个,成本3元,利润2元”,却没算夫妻俩每天凌晨三点起床和面、五点出摊的人工;写着“豆浆2元\/杯,成本1元”,却没提他们给晨练老人的免费豆浆,每个月要多耗掉十斤黄豆。
“这是药店的销售记录。”小陈抱着一摞票据进来,最上面的一张日期正是查获早餐摊的前一天,“藿香正气水10盒、绿豆50斤、冰糖10斤,付款人是王建军(早餐摊男主人),金额正好2000元。”票据背面用铅笔写着“分发给保安和保洁”,字迹和保温桶上的字条一模一样。
林定军想起前世忽略的一份“小区居民联名信”,当时被归为“干扰执法”塞进了档案袋底层。此刻展开来看,红手印密密麻麻盖了半页纸,其中有保安老李的签名:“王师傅夫妻的早餐摊干净实惠,夏天给我们送防暑药,冬天帮晚归的业主照看孩子,他们不是坏人”。信里还夹着张孩子们画的画:早餐摊的蒸笼冒着爱心形状的热气,旁边的保温桶上写着“谢谢叔叔阿姨”。
执法记录仪的完整视频被调了出来,画面里的女人红着眼圈,却还在给执法人员递豆浆:“刚出锅的,不烫嘴,你们辛苦了。”男人则蹲在地上,默默收拾着散落的鸡蛋,其中一个摔碎在地上,蛋黄混着泥沙,像滴没擦干的眼泪。
“他们为什么不办营业执照?”小陈看着视频,突然发问。
林定军翻开市场监管局的回复函:“办理餐饮营业执照需提供固定经营场所证明,流动摊位不符合要求。”而小区物业的记录显示,夫妻俩曾三次申请在小区指定区域经营,都因“影响美观”被驳回。
“补充侦查报告要加上这些。”林定军在笔记本上写下:1. 核实“违法所得2000元”的实际用途(附药店票据、物业证言);2. 调取小区居民及保安的证言,评估早餐摊的社会影响;3. 核查无照经营的客观原因(附市场监管局回复、物业拒绝记录);4. 结合其家庭情况(低保边缘户、女儿上学)及公益行为,重新评估处罚的合理性。
窗外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早餐摊的照片上投下细长的光斑,照亮了保温桶上“免费豆浆”四个字。林定军忽然想起女人在笔录里说的:“我们不求赚多少钱,能让女儿在身边上学,能帮街坊们搭把手,就够了。”前世他觉得是套话,此刻看着流水单里给女儿买书包的50元支出,突然懂了那句“够了”里的知足。
小陈收拾卷宗时,发现王建军的身份证复印件上,地址栏写着“xx县xx村”,旁边用钢笔描了又描,像是怕被磨掉。他突然明白,有些“非法经营”的背后,是一群人在生活的夹缝里,用最朴素的善意互相取暖——就像早餐摊的白气,看着清淡,却能在凌晨的寒风里,焐热许多人的胃。
林定军拿起下一份卷宗,编号“2024-092”,是一起“破坏绿化案”。嫌疑人是位退休工人,因“私自砍伐小区树木”被查处,前世他以为是为了拓宽自家门口的路,直到看到被伐树木的树坑里,埋着个褪色的布偶——那是小区里自闭症男孩最爱的玩具,被卡在树杈里拿不出来,老人怕孩子哭闹,才冒险锯了树枝。
档案室的吊扇还在转,把豆浆的淡香(或许是记忆里的)吹得满室都是。林定军知道,又一个藏在规则褶皱里的故事,正等着被温柔地展开。而他要做的,就是让这些看似“违法”的温暖,终有机会被阳光晒透,就像早餐摊的蒸笼,哪怕冒着被处罚的风险,也要蒸出人间的热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