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 红木匣子里的军功章
张桂英坐在审讯室的长椅上,背挺得很直,即使穿着洗得发白的蓝布衫,也透着股老派教师的体面。她手里攥着块格子手帕,指尖反复摩挲着边角磨破的地方,眼神落在地面的瓷砖缝上,像是在数着什么。
“张奶奶,”林定军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对面,尽量让语气放柔和,“您说丢了个红木匣子,里面装着老伴的军功章,是吗?”
老太太抬眼看他,眼睛里蒙着层雾,却突然清明起来:“是,三枚呢。一等功、二等功,还有枚独立自由奖章,都是老郑当年在朝鲜战场上得的。”她的声音有点发颤,像是提到这个名字,心里就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前天下午我还拿出来擦呢,用软布一点点擦,阳光照在上面,亮得晃眼。可昨天早上想再看看,就找不着了。”
“您再想想,最后一次见它是在哪儿?”林定军翻开笔录本,笔尖悬着没落下。监控里明明是老太太自己抱着匣子进了后院,蹲在石榴树下捣鼓了好一阵子,怎么会成了“丢了”?
“就在床头柜最下面的抽屉里,”张桂英说得肯定,手帕攥得更紧了,指节泛白,“我特意放那儿的,上面还压着件老郑的旧军褂。那抽屉我每天都锁,钥匙就挂在我脖子上,谁能拿得走?”
林定军注意到她脖子上果然挂着串黄铜钥匙,其中一把特别小,像是老式抽屉锁的钥匙。他没戳破,只是继续问:“那您昨天早上发现匣子不见,第一反应是啥?是不是觉得家里进了贼?”
“没有贼!”老太太突然提高了声音,又赶紧压低,像是怕惊扰了什么,“我们老两口住这院儿快五十年了,街坊邻居都熟得跟自家人似的。再说了,真有贼也不会偷这玩意儿啊,又不能换钱……”说到这儿,她突然顿住,眼圈红了,“除非……除非是那些收古董的,听说现在有人专收老军功章,给的价还不低……”
林定军心里大概有了数。他朝小陈使了个眼色,让她去后院石榴树下看看。自己则继续陪着老太太说话:“您老伴……郑爷爷是哪年走的?”
“前年冬天,”张桂英的声音软了下来,带着点叹息,“走的时候挺安详的,就是临了还念叨他的军功章,说那是跟他出生入死的弟兄们用命换的,不能丢。”她抬手抹了抹眼角,“他走后,我就把匣子挪到床头柜了,每天睡前摸一摸,就像他还在似的。”
正说着,小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沾着泥土的红木匣子,上面还缠着几根石榴树的根须。匣子锁着,看着倒没损坏。张桂英看到匣子,猛地站了起来,椅子被带得“哐当”一声响。
“这……这怎么在这儿?”她快步走过去,手指抚过匣子上的划痕——那是老郑当年用刺刀不小心划的,她一直没舍得修。
“在石榴树下埋着呢,”小陈把匣子递过去,“上面盖着块青石板,还压了块砖头,一看就是特意藏的。”
张桂英接过匣子,指尖抖得厉害,好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咔哒”一声,锁开了,里面果然躺着三枚军功章,红绸衬布有点潮,却依旧亮得耀眼。她拿起那枚一等功奖章,指腹蹭过背面刻着的“郑建国”三个字,突然哭了出来。
“我不是故意要撒谎的……”她哽咽着,眼泪滴在奖章上,晕开一小片水渍,“是……是我那不争气的孙子,前两天来家里,说他网上赌钱欠了债,让我把军功章卖了给他还债。我说那是你爷爷的命,死也不能卖!他就跟我吵,说我老糊涂,守着几块破铜烂铁当宝贝……”
老太太抹了把脸,声音里全是无奈:“我怕他趁我不注意偷偷拿走,前天夜里就抱着匣子去后院埋了。埋的时候心里直打鼓,觉得对不住老郑,他最恨撒谎了……可我实在没办法啊,那是他亲孙子,我不能看着他被人追债,更不能让老郑的东西落进那种人手里……”
林定军递给她一张纸巾,心里五味杂陈。他想起自己爷爷的军功章,也一直摆在客厅最显眼的地方,每次家里来客人,爷爷都要讲一遍奖章背后的故事。那些在外人看来只是“几块破铜烂铁”的东西,其实藏着一代人的热血和骨气。
“您做得对,张奶奶,”林定军的声音很沉,“郑爷爷要是知道您这么护着他的军功章,肯定不会怪您的。”他顿了顿,又说,“至于您孙子,我们联系了社区的调解员,还有司法所的同志,会帮他想办法的。赌债不受法律保护,不用怕那些追债的。”
张桂英愣住了,眼泪还挂在脸上,却抬头看着林定军,眼神里有点不敢信:“真……真的能帮他?”
“能,”林定军点头,“但前提是他得戒赌,好好找份工作。您也别太惯着他,该硬气的时候就得硬气,不然才是害了他。”
老太太这才笑了,抹了把眼泪,把军功章小心翼翼地放回匣子:“我知道,我知道……就是心软,看不得他受苦。”她抱着匣子站起身,腰板又挺得笔直,“谢谢你啊小林警官,我这就把匣子拿回去,这次锁进保险柜里,钥匙我贴身带着。”
“您别急着走,”林定军叫住她,“社区安排了老兵宣讲会,下周在文化站,您要是有空,带着郑爷爷的军功章去讲讲?好多年轻人都想听当年的故事呢。”
张桂英眼睛一亮,像是突然有了精神:“真的?我能讲!老郑当年跟我说过,他在长津湖冻掉了半根脚趾,还照样冲锋呢……”她絮絮叨叨地说着,抱着匣子的手紧了紧,像是抱着全世界的光。
看着老太太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小陈感慨道:“原来藏东西也是种保护啊。”
林定军没说话,翻开卷宗写下:“有些‘丢失’,是最深的守护。”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字迹上,像是给这句话镀了层金边。他想起怀表刚才闪过的画面——石榴树下,老太太埋匣子时,嘴里念叨着“老郑你别怪我”,而泥土覆盖匣子的瞬间,有片石榴花瓣轻轻落在上面,像个温柔的约定。
这时,桌上的电话响了,是技术科打来的:“林检,上次那个玉兰花盗窃案有新线索了,监控拍到嫌疑人凌晨三点在公园挖花,您猜怎么着?他挖的不是花,是埋在花底下的东西……”
林定军挂了电话,拿起卷宗走向门口。看来,又有一个藏在时光里的秘密,等着被揭开了。而那些看似离奇的“案件”背后,往往藏着最朴素的情感,像张奶奶怀里的红木匣子,沉甸甸的,全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