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玉米地里的秘密
李军无罪释放那天,黄河滩的玉米刚灌浆,青纱帐密得能藏住人。王秀英拉着儿子的手往家走,田埂上的野花沾着露水,李军弯腰摘了朵黄色的小菊,别在母亲的鬓角:“妈,当年你总说这花像你年轻时戴的头花。”
王秀英摸了摸鬓角的花,眼泪又下来了:“傻孩子,回家妈给你煮鸡蛋,你最爱吃的溏心蛋。”
林定军开车跟在后面,看着母子俩的身影在玉米地里忽隐忽现,像两株被风吹弯又挺直的玉米。苏晓坐在副驾,翻着刚收到的赵磊审讯记录:“他招了,当年确实是村支书指使的,还说村支书账本上记着不少‘好处费’,都藏在自家老宅的炕洞里。”
“去村支书家看看。”林定军打了把方向盘,车子拐进通往村支书老宅的土路。
老宅的院门挂着把大锁,锁芯锈得厉害。林定军让村委会的人找来钥匙,推开院门时,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墙角的玉米囤塌了半边,露出里面发霉的玉米粒。
“村支书三年前就搬去县城了,”村委会主任搓着手解释,“这房子一直空着,说是留着养老,其实谁都知道,他怕村里人的唾沫星子。”
炕洞在东厢房,扒开铺着的稻草,果然露出个黑黢黢的洞口。林定军戴上手套伸手进去,摸出个油布包,打开一看,里面是本牛皮纸账本,还有十几张存折,加起来有二十多万——比一个村支书十年的工资还多。
账本上的字迹歪歪扭扭,记着“赵三家宅基地,收5000”“李老四低保名额,换两袋玉米”,最扎眼的是2013年7月那页:“摆平李军案,赵磊家给1万,小卖部老板儿子入学,抵3000”。
“这还不算完,”苏晓指着账本最后几页,“他还挪用了村里的扶贫款,给自家侄子盖了养猪场。”
正说着,院门口传来脚步声,李军和王秀英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个竹篮,篮子里是刚煮好的玉米,还冒着热气。“林检察官,尝尝鲜。”王秀英把玉米递过来,“这是今年头茬,甜得很。”
李军盯着炕洞里的账本,突然蹲下去,手指抚过“李军案”那行字,指节捏得发白:“我就知道,他没安好心。当年我在部队立三等功,回来时他还请我喝酒,说‘村里出了个贵人’,转头就把我送进了监狱。”
王秀英突然想起什么,拉着林定军往院外走:“林检察官,我带你看个东西。”
玉米地深处,有片被踩出的小路,尽头是间孤零零的看瓜棚。王秀英掀开棚子角落的木板,露出个铁皮盒,里面装着件洗得发白的军大衣,袖口补着块蓝布补丁——是李军当年在部队穿的。
“这是他入狱前藏的,”王秀英摸着大衣上的军功章,“他说万一自己出不来,就让我留着给后人看,说他不是孬种。”大衣口袋里掉出张照片,是李军和战友的合影,背后写着“若有战,召必回”。
林定军把照片放回口袋,突然听见玉米地里传来“沙沙”声。拨开玉米叶一看,是赵强的叔叔,正蹲在地里哭,面前摆着瓶白酒,三个酒杯倒得满满的。
“我给李军赔罪来了,”老人抹着眼泪,给三个酒杯都斟上酒,“一个敬李军,一个敬王大娘,还有一个……敬我那被猪油蒙了心的良心。”
李军走过去,把其中一杯酒倒在地上:“叔,过去的就过去了。我在里面学会了瓦匠活,出来想在村里盖新房,到时候请你去喝喜酒。”
老人愣了愣,突然抓住李军的手,老树皮似的手掌抖得厉害:“好孩子,你比我强。你放心,村支书那档子事,我知道的都告诉检察官,绝不含糊。”
离开玉米地时,夕阳把每个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定军看着李军帮母亲扛着竹篮,步伐稳健得像走在部队的队列里,突然觉得这片土地藏着的,不只是账本上的龌龊,还有像玉米一样扎实的人心——就算被风雨打弯了腰,根也扎在土里,盼着下一季的丰收。
回到检察院,林定军把账本和存折交给反贪局的同事。苏晓拿着份文件走进来:“村支书的案子牵扯出县里的扶贫办主任,说是给他批了不少‘假项目’。对了,李军说想加入村里的合作社,带领乡亲们种有机玉米,还说要给玉米注册个商标,叫‘军哥玉米’。”
林定军看着窗外渐暗的天色,想起王秀英鬓角的小菊花,想起李军藏在看瓜棚的军大衣,突然明白有些秘密不必藏,有些委屈终将散——就像玉米地里的露水,太阳一出来,就会变成滋养果实的光。
手机在这时震动,是李军发来的短信,附带一张照片:玉米地的尽头,王秀英正弯腰摘着什么,李军举着手机拍照,两人的影子在夕阳下依偎在一起,像幅被阳光染黄的画。照片下面写着一行字:“我妈说,谢谢你们让这片地又能长出好庄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