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不出来？”林老头的声音带着笑意，像往温水里撒了把糖。
“不急，慢慢想，感情这东西，就像拙政园的九曲桥，绕来绕去，总有走到头的那天。”
他站起身，拍了拍苏锦晨的肩膀，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过来，像块暖炉。
“不过有句话得提醒你，别等桥断了才想起来要过，有些缘分，错过了就像西湖的水，再也回不到原来的样子了。”
秀娘端着盘切好的西瓜从屋里出来，瓜瓤红得像晚霞，上面还沾着晶莹的水珠，在灯光下闪着光，像撒了把碎钻。
她把盘子往石桌上一放，瓷盘碰着石板，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么晚了还说这些，不怕吓着孩子。”
她给苏锦晨递了块西瓜，指尖碰到他的手，像沾了点月光的凉，“吃点甜的，败败火，明天还要去留园看冠云峰呢。”
西瓜的甜汁顺着苏锦晨的指尖往下滴，滴在青石板上，晕开小小的深色圆点，像谁不小心打翻了胭脂盒。
他望着天井里的月亮，那月亮圆得像面铜镜，连上面的桂树影子都看得清。
突然觉得那月亮像面镜子，照出了他心里藏着的秘密——
原来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牵挂，早就在不知不觉中，长成了盘根错节的莲，根系连着血脉，扯一下就疼，却又舍不得斩断。
“对了。”秀娘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从袖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锦囊，锦囊上绣着“平安”二字。
是用金线在红绸上绣的，针脚密得看不见线痕，金线上还缠着几缕银线，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
“这是评弹馆陆夫人托人送来的，说给你怀里的小家伙安神。”
苏锦晨打开锦囊，里面是片晒干的荷叶，荷叶是碧绿色的，边缘带着点自然的卷曲，像姑娘裙摆的褶皱。
荷叶上用苏绣绣着个小小的龙形，龙角弯弯的，像新月，龙鳞一片一片绣得分明。
连鳞片上的光泽都用金线勾了出来，龙角上还缀着颗米粒大的珍珠，在月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像藏了颗小星星。
玄鳞立刻从他怀里跳出来，用鼻子嗅了嗅荷叶，喉咙里发出亲昵的呼噜声，像小猫在撒娇，尾巴尖卷着荷叶往他手心送，像在说“好闻，给你也闻闻”。
“这陆夫人倒是个有心人。”林老头捻起荷叶看了看，指尖捻着珍珠转了转，冰凉的触感从指尖传来。
“针脚里裹着太湖的水灵气，能压得住小龙身上的戾气。”
他突然皱起眉头，烟杆在荷叶上方悬着，迟迟没落下，“只是她怎么知道玄鳞的身份？还知道我们住在这儿？”
秀娘的眼神暗了暗，像被云遮了的月亮。
她莲步轻移到石榴树下，指尖抚过灯笼的流苏，流苏上的丝线缠着她的指尖，像在说悄悄话。
“我刚才问过老板娘，说这陆夫人的师父，当年跟我师父是旧识，都曾受过大龙女的恩惠。”
她望着苏锦晨，眼睛里像落了点星光，“或许，她是在帮龙女照看你们。”
苏锦晨的心猛地一跳，手里的西瓜差点掉在地上。
瓜汁溅在他的衣襟上，像朵突然绽开的小红花。
他想起陆夫人水红旗袍上的暗纹，远看像团流动的晚霞，近看才发现是无数细小的龙纹。
盘绕着连成一片；想起她琵琶声里的灵力，弹到动情处，弦音会凝成小小的水莲花，在空气中轻轻开。
突然明白那不是普通的弦音，是带着嘱托的暗号——
就像白娘子的荷叶旋涡，藏着对许仙的牵挂；就像智空大师的符咒，写满了对苍生的守护，都在不动声色地护着他们。
“时候不早了，睡吧。”林老头打了个哈欠，烟杆往腰后一别，烟锅在布衫上蹭了蹭。
“明天留园的冠云峰，据说能照见三生石上的名字，去看看也好，让你这糊涂蛋早点清醒。”
苏锦晨回到房间时，玄鳞已经蜷在枕头上睡着了。
小龙团成个小小的球，金绿色的鳞片在灯光下像块会发光的玉，肚子随着呼吸轻轻起伏，像装了颗跳动的小珠子。
嘴里还叼着那片绣龙的荷叶，嘴角挂着点晶莹的口水，像梦到了什么好吃的。
他坐在梳妆台前，梳妆台是梨花木的，上面嵌着块黄铜镜，镜面被擦得锃亮，映出他的脸。
脸上还带着没褪尽的红晕，像被晚霞吻过的湖面，连眼神都带着点迷茫的水汽。
窗外的月光漫进屋里，在地板上织出银白的网，网住了桌上的茶杯、墙上的挂画，连玄鳞的影子都被网在里面，像幅安静的画。
他从怀里掏出那枚莲子，莲子是乳白色的，表面光滑温润，像块上好的羊脂玉，上面白芷刻的“锦”字清晰可见，笔画里还残留着淡淡的蓝光，像她没说完的话。
他突然想起林老头的话，手指轻轻抚过莲子上的刻痕，那痕迹浅浅的，却像刻在了他的心上，心里默默问：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莲子没有回答，却微微发烫，像有小小的火苗在里面跳动，温度正好熨帖着他的掌心。
苏锦晨把它贴在胸口，听着自己的心跳和莲子的温度交织在一起，一强一弱，像在唱和。
他突然笑了笑，眉眼间的迷茫散了些，像被风吹散的雾——
或许就像师父说的，不用急，慢慢走，总有一天会明白，那些藏在月光里的牵挂，到底落在哪朵莲上。
隔壁的夏紫嫣还在跟夏紫薇嘀咕，声音像两只小蜜蜂在嗡嗡叫：“你说冠云峰真能照出前世？要是锦晨哥的前世是许仙，那他的白娘子是谁？会不会是个会吐泡泡的鱼精？”
夏紫薇的声音带着困意，像裹了层棉花，软乎乎的：“谁知道呢，说不定……是朵蓝莲花。”
她说着打了个哈欠，莲丝在指尖绕了个圈，像给自己织了个小小的梦。
月光穿过窗棂，落在苏锦晨的睫毛上，像撒了把碎银，连他眨眼的动作都变得温柔。
他闭上眼睛，梦里有片无边无际的荷塘，四朵莲花并蒂而开，一朵映着蓝光，花瓣上流动着细碎的星子。
一朵缠着银线，金线银线织成了小小的铠甲；一朵沾着石榴红，花瓣边缘像被胭脂染过。
一朵裹着莲丝白，清雅得像月光凝成的。
风吹过，花瓣轻轻碰在一起，发出风铃般的轻响，像谁在说“慢慢来，我们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