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灭”的刀尖,抵住了那已透明至胸膛、内蕴灰色漩涡的心脏位置。
没有金属刺入血肉的触感,只有一种仿佛冰层即将破裂的、令人牙酸的凝滞感。
李不言的眼神,在短暂的挣扎后,重归死水般的平静,只是这平静之下,是焚尽一切的决绝。
同尘仙光的温柔抚慰,在他决意引刀向内的瞬间,化作了被识破伪装的恼羞成怒。
乳白色的光晕剧烈扭曲,其中映照出的众生美好幻象如同破碎的镜面,显露出其后冰冷无情的规则本质。
“冥顽不灵!”那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气急败坏,“既然如此,便让你与这悖逆之念,一同归于法则的洪流!”
悬浮的南天门巨石轰然震动,其表面所有规则符文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起来!
不再是渗透,而是最粗暴的灌注!
仙界的意志,不再试图“弥补”或“同化”,而是要将他这个“错误”,连同他体内那沸腾的恶念,一同作为祭品,献祭给天地法则本身,借世界之力,将其彻底格式化!
乳白色的光晕瞬间变得刺目而狂暴,化作亿万道蕴含着“秩序修正”力量的锁链,不再是缠绕,而是如同钢针,狠狠刺向李不言周身,要将他钉死在现实的锚点上,固定为献祭的坐标!
与此同时,他体内那灰色的怨念漩涡,在外部法则力量的刺激下,也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疯狂炸裂,内外交攻,要将他从存在层面彻底撕裂、溶解!
流云镇在这狂暴的法则波动下瑟瑟发抖,空间如同波浪般起伏,建筑无声无息地化为齑粉,却又在下一刻被法则强行重塑。
循环往复,如同世界在经历一场局部的、痛苦的排异反应。
镇民们连惨叫都发不出,便被这超越他们理解的力量震慑得神魂欲裂。
李不言立于风暴中心,布衣在法则锁链的穿刺下猎猎作响,那透明的身躯上,开始出现细密的、如同瓷器冰裂般的痕迹。
内外两股力量,一股要将他“固化”后献祭,一股要将他从内部“撑爆”,他的存在,走到了崩溃的边缘。
他低头,看着抵住心口的刀尖,又抬眼,望向那疯狂燃烧的南天门巨石,以及其后那双冰冷注视的眼睛。
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牵扯起一个微不可察的弧度。
那并非笑,而是一种……了然,与嘲讽。
原来,这就是仙界的终局。无法战胜,便将其定义为“错误”,借世界之手清除。
而他,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终局”。
他没有将刀刺入心脏。
而是在那内外力量即将把他彻底撕碎的临界点,将抵住心口的“寂灭”,猛地向上一撩!
刀锋划过一道玄奥的轨迹,并非斩向体外那法则锁链,也非斩向体内那怨念漩涡,而是……
斩向了自身与这方天地之间,那最后、也是最根本的——“存在”联系!
“咔嚓——”
一声仿佛源于宇宙本初的、清脆的碎裂声,在每一个能感知到法则层面的存在心中响起。
那亿万道刺向他、试图固定他的法则锁链,在刀锋划过的轨迹前,如同遇到了绝对的“无”,瞬间崩解、消散!
那在他体内疯狂炸裂的怨念漩涡,如同被抽走了存在的基石,骤然凝固,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沙画,无声湮灭!
那狂暴灌注的同尘仙光,失去了目标的“定义”,如同无头苍蝇,在客栈周围徒劳地盘旋,最终黯然消退。
李不言的身影,在这一刀之后,变得彻底……透明。
不再是部分的透明,而是完完全全的、如同最纯净水晶般的通透。
他站在那里,却仿佛已经不在那里。阳光穿透他的身体,在地上投不下丝毫阴影。风声掠过他的耳畔,却带不起一丝鬓发。
他斩断了自己与此界最后的因果。
他,主动选择了……自我放逐于世界的认知之外。
他做得如此决绝,却又义无反顾。
南天门巨石上的光芒骤然熄灭,变得灰暗、死寂,仿佛一块真正的、毫无灵性的普通巨石。
仙界那冰冷的注视,在失去目标的瞬间,也显露出一丝愕然与茫然,随即带着某种计划落空的震怒,如同潮水般退去,隐匿无踪。
流云镇的异象平息了。
空间不再扭曲,建筑不再崩毁。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仿佛一切都未曾发生。
幸存的镇民们茫然四顾,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恍惚。他们看着那家恢复平静的客栈,看着客栈门前……
那里,空无一物。
没有人影,没有痕迹。
“恩……恩公呢?”王婶下意识地喃喃。
旁边的人一脸茫然:“恩公?什么恩公?我们镇子……刚才怎么了?好像做了个很长的噩梦……”
“对,好像是……天象有点异常?”
人们交头接耳,脸上带着困惑,却再也想不起那个布衣刀客的具体样貌,想不起他做过什么。
关于“李不言”的一切,正在从他们的记忆、从这片天地的记录中,被迅速淡化、抹除。
唯有客栈柜台之上,那粗糙的木纹间,一道深可见骨的崭新刻痕,依旧清晰。那是李不言最后倚靠过的地方。
而在无人能感知的层面,那道完全透明的、自我放逐的身影,依旧立于客栈门前。
他抬头,望向那不再是门的南天门,目光仿佛穿透了万古时空。
一段被鲜血与火焰染红的记忆碎片,终于冲破了最后的封印,在他空明的心神中轰然炸开——
那是一只戴着帝冕的手,蕴含着无尽的威严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悲痛,正将他,狠狠地推入一座倒悬的、燃烧着血色火焰的仙门!
而在那仙门之后,是无数碎裂的、写着“李”字的战旗,以及一个模糊的、让他灵魂颤栗的呼喊声:“师兄——!”
他(或者说,那透明的存在)微微偏头,似乎想听清那呼喊。
最终,只化作一声无声的叹息,随着一阵不存在的微风,那彻底透明的身影,如同水中的倒影被石子打散,缓缓消散在客栈门前的阳光里。
……
流云镇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只是镇中心多了一块无人能解释来源的奇异巨石,以及客栈柜台上,一道不知何人留下的深刻刀痕。
而世间,再无仙路。
也再无人记得,曾有一个布衣刀客,于此,向天挥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