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辇并未直接返回九天。
在云层之上,一片由仙法构筑的临时域界内,云逸负手而立,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掌心的道伤已然愈合,但那份源自认知被颠覆的惊悸,却如同附骨之疽,缠绕不去。
副使与金甲神将垂首肃立在一旁,连大气都不敢喘。
“画地为牢被破,仙凡界限异动……此事,已非我等能独断。”
云逸的声音打破了沉寂,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干涩,“但若就此无功而返,仙尊面前,我等如何交代?”
副使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决然:“大人,寻常仙阵仙法,看来对此人无效。他之力,诡谲近乎规则……或许,唯有借‘天规’之力,方能压制。”
“天规?”云逸眼神一凝。
“是,”副使翻手取出一卷非金非玉、散发着浩瀚威严气息的卷轴。
卷轴自动展开一角,露出其中以大道符文书写的璀璨字句,正是《九天律令·仙凡卷》的副册,虽非正本,却同样蕴含着部分天道规则的威能。
“以此卷沟通天道,引天规显化,以秩序之力,直接定义其‘存在’为悖逆!此乃天地至理,绝非人力可抗!”
云逸盯着那律令金卷,眼中光芒闪烁。动用天规副册,已超出他此次下界的权限,一旦有失,后果不堪设想。
但想到李不言那平静到令人心寒的眼神,以及那柄斩断一切概念的诡异黑刀,一股莫名的烦躁与狠厉涌上心头。
“便依你之言!”他猛地一挥手,“布‘天规显化之阵’!本使倒要看看,在这天道秩序之下,他那把刀,还能斩什么!”
流云镇上空,刚刚恢复清朗的天空,再次被渲染上一层肃穆的金色。
这一次,金光不再霸道,反而带着一种古老、威严、不容置疑的意味,如同律法条文,刻印在天地之间。
三道仙影再现,呈三角之势立于虚空。云逸居中,手持律令金卷,副使与神将分列左右,各持法印,将磅礴仙力注入金卷之中。
“煌煌天威,律令九章!仙凡有序,不可僭越!”
云逸朗声诵读,每一个字吐出,都引动天地共鸣,金色的符文自金卷中飞舞而出,融入周遭虚空。
刹那间,风云变色。无数由规则之力凝聚成的金色锁链虚影在天空浮现,交织成一张覆盖苍穹的巨网。
每一根锁链上都流淌着大道的痕迹,散发着“定义”与“秩序”的力量。
这不是攻击,而是宣告,是这片天地本该遵循的“理”。
一股远比之前“画地为牢”更加深沉、更加根本的压迫感降临。
镇上的百姓这一次连恐惧都生不出了,只觉得自身的存在变得渺小如尘,一切行为、念头,似乎都在这无形的“天规”之下变得透明,必须遵从某种既定的轨迹。
反抗?连这个念头本身,都似乎成了悖逆。
“李不言!”
云逸的声音如同天道宣判,恢弘而冰冷,“见《九天律令》,如见天道!汝扰乱秩序,忤逆仙凡,其行已触天规核心——‘仙凡隔离’之律!依律,当剥夺尔一切异力,打入九幽,永世不得超生!”
他猛地将手中金卷完全展开,璀璨的金光如同太阳爆发,核心处,一行最为古老、最为核心的大道符文——
“仙居九天,凡履浊土,永世相隔,违者天诛”——
如同活物般腾空而起,化作一道横亘天地的金色律令,带着整个世界的重量,朝着“客再来”客栈,朝着李不言,缓缓压去!
这是秩序的审判,是规则的碾压!
在此律令之下,任何“仙凡混杂”的存在,都将被天道自行修正、抹除!
客栈房门,再次无声开启。
李不言踱步而出,抬头望向那代表天道秩序、缓缓压下的金色律令。
他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不是恐惧,不是凝重,而是一种……近乎于“审视”与“辨认”的神情。
那蕴含“仙凡隔离”真意的金色符文,在他深邃的眼眸中倒映着,仿佛在与他记忆深处的某些碎片相互印证。
云逸见他终于出现,且并未立刻出手,心中稍定,厉喝道:“李不言!天规面前,还不俯首认罪?!”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在那天规律令即将临体的瞬间,李不言终于动了。
他依旧没有拔刀。
只是再次抬起了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对着空中那枚最核心、最璀璨的“仙凡隔离”大道符文,凌空轻轻一划。
动作轻描淡写,如同掸去衣襟上的灰尘。
没有声音,没有光芒碰撞。
但接下来发生的一幕,让云逸、让副使、让金甲神将,让所有能感知到这一幕的存在,魂飞魄散!
那枚由纯粹规则之力凝聚、代表着仙界统治凡间根基、本应万法不侵、永恒不变的大道符文,在被李不言指尖划过的轨迹“掠过”之后,竟如同被无形橡皮擦去的字迹,开始从核心处……淡化、消失!
不是击溃,不是破坏。
是“抹除”!
仿佛这条规则,从未在天地间存在过一般!
“不——!!!”
云逸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尖叫,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
他手中的律令金卷剧烈颤抖,上面所有关于“仙凡隔离”的条款,墨迹尽消,变成了一片空白!
横亘天空的金色律令巨网随之寸寸崩解,那些规则锁链虚影如同阳光下的露珠,蒸发于无形。笼罩天地的肃穆威压,霎时间烟消云散。
天空,恢复了原本的颜色。
流云镇依旧,仿佛刚才那毁天灭地的规则审判,只是一场集体幻觉。
李不言放下手指,目光平静地扫过空中那三位如同泥塑木雕、面无人色的仙人。他依旧没有说话,但那眼神分明在说:
“假的。”
他转身,再次走回客栈。
这一次,空中的三位仙人,没有一人敢出声阻拦,甚至没有一人敢动弹分毫。
他们只是僵硬地悬浮在那里,如同三尊被抽走了所有生气的雕像。
副使手中的玉册“啪”地一声掉落,他也浑然不觉。金甲神将紧握方天画戟的手,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微微颤抖着。
云逸呆呆地看着手中变成部分空白的律令金卷,又看了看下方那扇普普通通的客栈木门,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斩断仙阵,可以说是秘宝。
影响仙凡界限,可以说是异术。
但……直接抹除“天规”?
这已经超出了他对“力量”认知的范畴!这根本不是对抗,这是……否定!是对世界底层代码的肆意篡改!
“他……他不是在对抗天规……”云逸的声音嘶哑,带着梦呓般的茫然,“他是在告诉我们……所谓天规,在他面前……无效。”
良久,三人如同丧家之犬,带着无尽的恐惧与空白一片的律令副册,仓皇遁走,甚至不敢再多看流云镇一眼。
而在九天之上,某座悬浮的仙宫内,一枚供奉在最高处、铭刻着“仙凡隔离”条款的玉简,“咔嚓”一声,悄然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守护玉简的仙官骇然失色,连滚爬爬地冲向仙尊寝宫。
流云镇的客栈里,李不言坐在窗边,指尖无意识地在粗糙的桌面上,沿着那道他昨日划下的痕迹,轻轻摩挲。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虚空,落在了那枚产生裂痕的仙界玉简之上,又似乎落在了更遥远、更深处的地方。
他低声自语,声音微不可闻,却仿佛蕴含着风暴前最后的宁静:
“只是……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