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郓城县马军都头朱仝,这几日心中颇不宁静。
前天目睹了武松投案,虽因职责所在将武松锁拿,心中却如同堵了一团茅草,憋闷得紧,事实上他对武松还是抱有同情的,更敬重其为了兄嫂不惜自陷囹圄的担当,奈何身在公门,身不由己。
下值之后,朱仝并未像往常一样与同僚去吃酒,而是独自一人,闷闷不乐地往家走。
刚拐过县衙前街,还未到家门口,便见自家那个看门的老仆朱春,满脸惊惶地飞奔而来,险些与他撞个满怀。
“春伯?何事如此惊慌?”朱仝一把扶住老仆,见他气喘吁吁,心中莫名一沉。
朱春见到朱仝,如同见了救星,一把抓住他的胳膊,老泪纵横:“都头!不好了!小公子……小公子他不见了!”
朱仝膝下只有一子,名唤朱小宝,年方七岁,乃是朱仝心头肉。
闻听此言,朱仝只觉得脑袋“嗡”的一声,眼前一阵发黑。他强自稳住心神,急声问道:“不见了?怎生不见的?你慢慢说!”
朱春捶胸顿足,哭诉道:“今日午后,小公子由丫鬟带着在街口看杂耍,那丫鬟只是一个没留神,回头便不见了小公子踪影!老奴已带着家中下人寻遍了左近街巷,问遍了相识的店铺人家,皆说未曾看见!都头,这可如何是好啊!”
朱仝定了定神,道:“莫慌!我即刻回衙门,点齐人手,便是将郓城县翻过来,也要找到小宝!”
朱仝此刻心急如焚,转身便要奔回县衙调兵。
然而,当他急匆匆赶回县衙,找到今日值守的书办,言明要调用手下马军弟兄全城搜寻幼子时,却得到了一个令他心凉半截的回复。
那书办面露难色,低声道:“朱都头,非是小的不肯行方便,实是县令大人早有严令……重犯武松,关系重大,恐有余党劫狱。您麾下的马军弟兄,皆被严令留守县衙大牢内外,寸步不得离岗,以防不测。没有陈县令的亲笔手令,任何人不得调动一兵一卒……”
朱仝闻言,心头火起,却又强行压下。他知道书办不过是传话之人,做不得主。当下也顾不上许多,转身便往县衙后堂陈德的住处奔去。为了孩儿,他必须亲自去求见这位县令大人!
后堂书房外,朱仝被两个值守的衙役拦住。他强忍焦躁,拱手道:“烦请通禀县尊大人,马军都头朱仝有十万火急之事求见!”
不多时,衙役出来,引朱仝入内。只见陈德正端坐灯下,捧着一卷书册,悠然自得。见朱仝进来,他眼皮微抬,淡淡道:“朱都头所为何事?可是牢狱那边有何闪失?”
朱仝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县尊大人!卑职犬子小宝,今日午后在街口走失,至今音讯全无!卑职恳请大人开恩,允我调用本部人马,全城搜寻!卑职求大人了!”
说着,竟是以头触地,咚咚作响。
陈德放下书卷,眉头微皱,脸上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他起身踱了两步,停在朱仝面前,“朱都头爱子心切,本县明白。然,公是公,私是私。武松乃劫取生辰纲之重犯,蔡太师亲自过问的要案!若因搜寻令郎而抽调守狱兵力,致使牢狱有失,让那武松同党有机可乘,这个干系,莫说是你朱都头,便是本县,也担待不起啊!”
“大人!”
朱仝猛地抬头,虎目含泪,“小宝年仅七岁,此刻不知身在何处,是生是死!卑职只求调用部分弟兄,搜寻一两个时辰便可,绝不敢耽误牢狱守卫大事!求大人体恤!”
陈德脸色一沉,声音转冷:“朱仝!你也是公门老人,岂不知轻重缓急?武松之事,关乎本县前程,亦关乎郓城县安宁!若因你一人之私,坏了朝廷大事,你有几个脑袋够砍?速速退下,安心值守!至于令郎……本县会吩咐下面衙役,留神打听便是。”
这番话如同冰水浇头,让朱仝浑身冰凉。他看着陈德那张道貌岸然的脸,心中最后一丝希望也彻底破灭。他这才清晰地认识到,在这位县令心中,自己孩儿的性命,轻如草芥,远远比不上他攀附蔡京、升官发财的机会重要!
“陈德……你!”
朱仝胸中郁愤难平,几乎要当场发作,但想到下落不明的孩儿,又硬生生将这口恶气咽下。他深知,此刻与陈德撕破脸皮,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断送最后一线希望。
他不再多言,缓缓站起身,深深地看了陈德一眼。他抱拳拱手,声音变得异常平静,“卑职……明白了。打扰大人,卑职告退。”
说完,他不再看陈德,转身大步离去,那背影在摇曳的烛光下,显得格外僵硬而落寞。
陈德望着朱仝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重新拿起书卷,低声自语:“不识大体……”
朱仝失魂落魄地走出后堂,回到院中,只觉得天旋地转,满腔悲愤无处宣泄。他堂堂一个马军都头,平日里在县城里也算颇有颜面,如今亲生骨肉下落不明,竟连调用手下弟兄寻人的权力都没有!
就在他彷徨无计之际,忽听得衙门外传来一阵整齐的脚步声。抬头一看,正是步军都头袁朗,率领一队兵卒巡视县城归来。
袁朗与朱仝性情相投,私交甚笃。他见朱仝脸色惨白,失魂落魄地站在院中,不由诧异,上前问道:“朱兄,脸色为何如此难看?”
朱仝见到袁朗,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袁朗是押司朱全的人,陈德根本不敢得罪他,朱仝也顾不得官场礼仪,一把抓住袁朗的手臂,虎目含泪,将朱小宝失踪、自己恳求陈德被拒之事简略说了一遍。
“……贤弟!愚兄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宝他才七岁啊!若有个三长两短,我……我……”
朱仝说到这里,已是说不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