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合,凤鸣渡码头笼罩在一片寂静之中。
济州团练使黄安在临时搭建的营帐前来回踱步,焦躁不安的情绪几乎要从他拧紧的眉宇间溢出来。
他时不时抬头望向通往北方的官道尽头,那里除了被晚风吹拂的野草,空无一物。
“已是第四日了……”黄安低声自语,“闻达将军的车队,早该到了才是。”
他麾下的五百厢军驻扎在此已有数日,对外宣称是剿匪演练,实则是在此接应那批真正的生辰纲。此事干系重大,若在自己这里出了岔子,后果不堪设想。
黄安心头那股不祥的预感越来越强烈。
黄安猛地停住脚步,对身旁的亲兵队长厉声道:“不能再等了!你即刻带一队精干人马,向前搜寻!记住,若遇闻达将军车队,速速回报!”
“是!”亲兵队长领命,匆匆点齐二十骑,打马扬鞭,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
黄安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只觉得胸口憋闷。他回头看了一眼停泊在码头边的梁山巡检司船队,那十艘战船静静地泊在暮色水面上,旗帜低垂,船上水手各司其职,并无异动。巡检朱安正站在旗舰船头,与他遥遥相望。
黄安心头稍定,却又涌起一丝莫名的烦躁。此次知州丁渭调朱安的水师前来,名为协防,是否有监视之意还未可知?
若是这次任务出了岔子,丁渭会如何对他,黄安不敢再深想下去。
时间在煎熬中一点点流逝。月上中天时,官道上终于传来了急促的马蹄声。黄安精神一振,快步迎出营帐。
然而,回来的只有去时的二十骑,人人面带惊惶,那亲兵队长更是脸色惨白,滚鞍下马,踉跄冲到黄安面前:
“将军!大事不好!刘郎涧……刘郎涧出事了!”
黄安心头猛地一沉,一把抓住亲兵队长的衣襟:“说清楚!闻达将军呢?车队呢?”
“全完了!属下等赶到刘郎涧时,只闻得一股焦臭……进去一看,涧内……涧内全是烧焦的尸骸!怕不有上百具!看那火焚的痕迹,至少是两三日前的旧事了!”
刹那间,黄安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黑,他稳住身形,急切问道:“可曾发现贼人踪迹?”
“毫无踪迹!现场清理得极为干净,若非那些焦尸,几乎看不出经历过大战!”
亲兵队长伏地叩首,“将军,属下无能!未能找到蛛丝马迹。”
“完了……全完了……”黄安喃喃自语,面如死灰。如今之计,唯有立刻返回济州,向丁渭请罪,或许还能有一线生机?
他猛地转身,厉声下令:“传令!拔营!即刻返回济州府!”
他又看了一眼码头方向的梁山船队,此刻已无心理会朱安,只想尽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一天后,旗舰上的朱安也得到了撤离的命令。
这时,一名扮作渔民的探子悄然靠近战船,将刘郎涧的消息禀报,同时递来了一张海捕文书副本。
朱安听着汇报,脸上波澜不惊,只是微微颔首:“知道了。传令下去,水师启程,返回梁山。”
“是!”
号角声起,梁山水师战船升起风帆,调转船头,逆着济水,向着梁山泊方向驶去。朱安立于船头,心头最后一丝的疑虑也散去。计划进行得异常顺利,那二十万贯的巨额财富,此刻想必已由阮小七押送,正在前往沧州的路上。
此行,可谓满载而归。
……
两日后,朱安的水师安然返回梁山本寨。船只甫一靠岸,金沙滩上便是一片忙碌景象。朱安刚踏上码头石板,一名亲兵便快步上前,低声禀道:
“巡检,山里有客到。是位姓杨的制使,名叫杨志,昨日傍晚寻来的。如今由酆泰、縻貹两位头领在忠义堂偏厅陪着。”
“杨志?”朱安眼中精光一闪,嘴角不由勾起一丝笑意。他终于来了!“好,我即刻便去。”
他并未回自己住处,径直沿着新修葺的山道,快步走向位于山腰的核心区域。
昔日悬挂“聚义厅”匾额的大厅,如今已换上了朱安亲笔所书的“忠义堂”三个鎏金大字,昭示着梁山巡检司“效忠朝廷、匡扶正义”的宗旨。
踏入忠义堂偏厅,只见杨志坐在下首一张交椅上,身形依旧挺拔,但那股昔日里身为杨家将后的傲然气度,却已荡然无存。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战袍,头发微显凌乱,脸上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
酆泰和縻貹坐在他对面,见朱安进来,连忙起身:“哥哥!”
杨志闻声,猛地抬起头。当看到走进来的是朱安时,他眼中瞬间爆发出复杂难明的光芒,有羞愧,有激动,更有一种期盼。
杨志慌忙站起身,嘴唇哆嗦了几下,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未能成言,只是对着朱安,深深一揖到地。
朱安快步上前,双手稳稳托住杨志的手臂:“杨制使!何故行此大礼?快快请起!昔日梁山一别,朱安时常挂念,今日制使前来,朱安不胜欣喜!”
他拉着杨志的手臂,关切地问道:“制使怎会如此模样?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杨志被朱安扶起,听着这番充满关怀的话语,再回想自己当日不听朱安劝说,执意前往东京求官的情形,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
他虎目一红,开口道:
“朱安哥哥!杨志如今是丧家之犬,罪责之身,实在是无颜再见哥哥啊!”
说着,这个铁打的汉子,声音竟有些哽咽。他深吸了几口气,勉强平复心绪,这才将自己离开梁山后的经历,一一道来。如何到的东京,如何被高俅斥逐,如何卖刀杀人,被刺配大名府,又如何被梁中书赏识,提拔为提辖,委以押运生辰纲的重任……
说到黄泥冈被劫,十万贯金珠宝贝在自己手中丢失时,杨志猛地一拳砸在自己大腿上,发出“嘭”的一声闷响,脸上尽是懊恼与不甘:
“哥哥!杨志接连失陷花石纲、生辰纲,已是罪人,这天下虽大,却再无杨志立锥之地了!”
他看着朱安:“杨志思前想后,除了哥哥当日曾有一言之诺,竟不知还能投向何处……若哥哥觉得杨志是个麻烦,杨志即刻便走,绝不敢牵连哥哥!”
“兄弟说的是什么话?!我朱安一言既出驷马难追,以后你就安心留在梁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