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伯奋率领五百敢战士赶到北麓时,东方已露鱼肚白。
还未靠近朱安营寨,便嗅到空气中浓郁的血腥气,令人心悸。
远远望去,北麓出口处那片缓坡上,横七竖八躺满了尸体,大多身着灰白纸甲,死状凄惨。
断肢残骸与凝固的暗红血迹在雪地上格外刺目,破损的兵刃、散落的箭矢随处可见,几根嵌满铁钉的擂木静静躺在尸堆中,无声诉说着昨夜战斗的惨烈。
张伯奋心头一紧,催马疾行。待至营寨门前,却见寨墙完好,壕沟深邃,鹿角森严,岗哨林立,虽经大战,军容依旧严整。朱安早已得报,与卞祥、袁朗等在寨门前相迎。
“朱安兄弟!”
张伯奋翻身下马,几步抢上前,也顾不得客套,一把抓住朱安双臂,上下打量,语气急切,“昨夜探马回报,北麓杀声震天,我恐兄弟有失,特率兵来援!你……无恙否?”
朱安拱手:“伯奋兄挂心了。”
见朱安甲胄虽沾血污,但精神奕奕,并无受伤迹象,张伯奋这才松了口气。
随即目光扫过那片修罗场,让张伯奋心惊的是,那些贼兵的装束和体格,虽已毙命,依旧能看出其生前剽悍精干之气,与之前冲击他主营的那些亡命之徒一般无二,绝对是梁山贼寇中最为核心、最能战的那批老卒!
张伯奋脸上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取代:“这些梁山贼寇绝非普通喽啰,定是王庆倚重的淮西老贼!朱安兄弟,你是如何做到的?”
“昨夜贼寇欲从此处突围,约三百人,甚是悍勇。幸得将士用命,依托营寨工事,已将其尽数歼灭。”
“尽数歼灭?!”
张伯奋倒吸一口凉气,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他亲身与这些淮西老兵交过手,深知其难缠。自己率敢战士苦战,也未能讨到好处,朱安仅凭三百乡兵,竟能将其全歼于此?
他快步走到寨墙边,仔细俯瞰战场。但见贼尸分布极有层次,靠近山径处多中箭矢,缓坡中段多有被重物碾压、肢体残缺者,靠近寨墙处则多是被枪矛刺穿,或被利斧重兵砍杀。显然,贼寇是从山径一出,便踏入了精心布置的死亡陷阱,遭遇了层层打击。
“好!好!好!”
张伯奋连道三声好,用力一拍朱安肩膀,兴奋之情溢于言表,“朱安兄弟,你立下大功了!王庆麾下最精锐的便是这些淮西老贼,此番折损在此,如同断其筋骨!”
张伯奋忽然想起一事,目光在尸堆中逡巡,带着几分不甘问道:“朱安兄弟,贼众之中,可有一使镔铁双锏的魁梧黑汉?前日便是此人,险些……唉,若此獠也毙命于此,方消我心头之恨!”
朱安面色不变,摇头道:“昨夜混战,天色昏暗,贼寇又做困兽之斗,场面混乱。小弟忙于指挥,未曾特别注意。清理战场时,尸首残缺难辨,或许死于乱军之中,亦未可知。”
张伯奋不疑有他,恨恨道:“可惜!不能亲手擒杀此獠,终是遗憾!”
他很快抛开此事,兴致勃勃地对朱安道:“兄弟,不请我入营一观?我着实好奇,你这三百乡兵,是如何挡住这伙悍匪的!”
“伯奋兄请。”朱安侧身相邀。
张伯奋随着朱安步入营寨,一路行去,越看越是敬佩。但见营内区域划分明确,道路平整,营房虽简陋却排列有序,梅花状分布,间隔合理。厕轩、净区设置规范,地面干净,并无寻常军营的污秽之气。
士卒们虽经大战,面容疲惫,却依旧各司其职,巡逻、警戒、修补工事,井然有序,看向朱安的目光充满了敬畏与信服。
登上核心山包,张伯奋放眼四顾,更是暗赞不已。此丘虽不高,却视野极佳,山下通道、远处山径入口尽收眼底。弓弩手阵地、擂木设置点、预备队位置皆选择得恰到好处。整个营寨依托地利,层层设防,堪称一座小型要塞。
张伯奋赞道:
“妙啊!立寨于高处,弓弩可覆盖全场;清除射界,使贼无所遁形;壕沟鹿角,层层阻敌;更兼预留伏兵,断其归路……朱安兄弟,你这营寨布置,深得守御之精要!难怪能以此兵力,全歼三百悍匪!兄弟真将才也!”
他回想起大营中那些厢军、乡兵的混乱景象,再对比眼前,心中对朱安的评价又高了数层。
“难怪能全歼贼寇精锐!”张伯奋感叹,“有此营寨,有此士卒,便是再来数百贼寇,亦难撼动分毫!朱安兄弟,我果然没有看错人!”
他转向朱安,神色郑重,低声道:“兄弟此番立下首功,斩杀贼寇精锐数百,稳固北线,于全局贡献极大!待战事稍定,我必亲自向父亲禀明,将兄弟之功,详实记录,呈报朝廷!”
这话已是明确的承诺,暗示朱安升迁在即。
朱安拱手,不卑不亢:“多谢伯奋兄提携。守土安民,分内之事,不敢居功。”
“诶,有功岂能不赏?”张伯奋笑道。
他见朱安营寨无事,心中大石落地,又惦记着尽快将捷报告知父亲,便拱手道,“兄弟一夜辛劳,好生休整。我军务在身,不便久留,这便回营向父亲复命。”
“伯奋兄慢走。”
张伯奋翻身上马,领着五百敢战士,如来时一般疾驰而去,只是来时忧心忡忡,去时意气风发。
望着张伯奋远去的背影,袁朗低声道:“哥哥,瞒下酆泰之事……”
朱安目光深邃,平静道:“酆泰是条好汉,杀之可惜。况且张通判要的是梁山覆灭,王庆授首,我们的功劳已经足够了。”
他转身,望向梁山主峰,那里依旧被晨雾笼罩。
“接下来,就看张通判,如何拿下这最后一座山头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