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黄昏时分,阮小七风尘仆仆地赶回了郓城县朱安家,径直来到朱安的书房。
“哥哥,我回来了。”
阮小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灵动如常。他从怀中取出一封火漆密封的信函,双手呈上,“这是柴大官人给您的亲笔手书。”
朱安接过信,触手微沉,信纸是上好的桑皮纸,带着淡淡的檀香。他示意阮小七先坐下喝茶歇息,自己则拆开信,就着窗棂透入的最后一抹天光,仔细阅读起来。
信中的字迹遒劲有力,措辞客气却也不失身份。柴进在信中先是客套寒暄,称赞朱安年轻有为,名动京东,随后便笔锋一转,提到了梁山泊王伦之事。
“……忆昔王伦落魄来投,某念其亦为读书人,不忍其流落江湖,故赠以金帛,助其于梁山安身立命。本欲待其根基稍稳,托以京东私盐分销之任,共谋财货,以资义举。奈何此獠人心不足,贪鄙性成,竟嫌某所予份例菲薄,暗生怨望……”
看到此处,朱安眉头微挑,继续往下看。
“……后此獠更是不告而别,截我盐路,夺我客源,其行径与叛徒无异!某多方查探,方知彼已暗中投靠了济州府衙之王泽王孔目。
那王孔目乃济州知州丁渭之心腹,颇擅钻营,不知从何处另辟了私盐渠道,借梁山泊水路之利,行此无本买卖。王伦得此靠山,自以为高枕无忧,殊不知已自绝于江湖道义!”
信的最后,柴进的承诺充满诱惑:
“……朱安兄弟乃当世豪杰,志存高远,想必亦不容此背信弃义之徒盘踞要冲,断我等财路,更遑论其与官府勾结,隐患无穷。
若兄弟能施以手段,廓清梁山水域,铲除王伦一伙,京东两路私盐发卖之权,某愿尽数托付于兄弟!”
朱安缓缓将信纸折好,放回桌上,默然不语。
书房内一时间只剩下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轻微哔剥声。阮小七屏息看着朱安,不敢出声打扰。
柴进此信,既是求助,也是交易。拿下梁山,固然能得到巨大的利益,但也意味着要正面挑战王伦及其背后的济州官场势力。
风险与机遇并存。
朱安眼中光芒闪烁,心中已是千回百转。
……
与此同时,济州府城,王孔目王泽的私宅密室之内。
一盏昏黄的油灯照亮了桌前两张脸。
主位上的王泽,年约四十,面皮白净,三缕长须修剪得整整齐,一双细眼开阖之间精光闪动,透着精明与算计。
客位上坐着一条大汉,正是梁山上的云里金刚宋万,他此刻显得有些拘谨,双手捧着一个一尺见方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桌上。
“王孔目,这是我家王伦头领命小人特意送来的一点心意,聊表谢意,感谢孔目一直以来的照拂。”
宋万的声音带着几分恭敬,甚至有些卑微。
王泽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伸手打开木盒。盒内衬着明黄色的绸缎,上面静静躺着一尊玉马。
那玉马通体由整块羊脂白玉雕成,长约八寸,高约五寸,马作奔腾扬蹄状,鬃毛飞扬,肌肉线条流畅有力,雕工极其精湛,玉质温润无瑕,在灯光下散发着莹莹宝光,一看便知是价值连城的古物珍玩。
纵然是见多识广的王泽,眼中也不由得掠过一丝惊艳之色,他轻轻抚摸着玉马,感受那滑腻的触感,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王伦头领有心了。”
王泽合上盒盖,语气和缓了许多,“如此重礼,本官受之有愧啊。”
宋万忙道:“孔目言重了!若非孔目鼎力相助,我梁山泊焉有今日之局面?头领常言,孔目之恩,如同再造,区区薄礼,不足挂齿。”
王泽捋须微笑,对宋万的奉承颇为受用,思绪却不由得飘回了一年之前。
那时,他受知州丁渭密遣,前往登州公干,机缘巧合之下,结识了掌管“东海盐场”的盐监官——孙富。
那孙富与他乃是同类人,皆贪财好利,又苦于盐官薪俸有限,难以满足其奢靡之欲。两人臭味相投,一拍即合,几番密酌,便定下了这监守自盗,贩卖私盐的发财大计。
凭借王泽在济州官场的能量和孙富在盐场的职权,一条绕过所有中间环节,直通沿海盐场核心的私盐渠道悄然建立。
渠道有了,这储存与分销的据点却需谨慎选择。他最初属意的是自己的表亲,时任郓城县尉的高奎。
计划在郓城县内,凭借高奎的职权,建立一个隐秘的私盐仓库,利用郓城四通八达的水陆交通网络进行分销。
岂料那高奎实在是不争气,竟被县令时文彬轻易架空,在郓城县内寸步难行。
此路不通,王泽只好退而求其次,将目光投向了易于藏匿,水路便利的梁山泊。
通过一些隐秘的牵线,他联络上了已在梁山落草,正苦于没有稳定财源的王伦。
王泽许以“他日时机成熟,可为尔等向知州相公进言,谋求招安”的空头承诺,再加上实实在在的三成利润,立刻让王伦感激涕零,死心塌地地投靠了过来。
自此,一条利润惊人的私盐链条就此贯通。
私盐从孙富掌控的登州东海盐场出发,通过海陆两路潜入济水,汇入梁山泊的巢穴由王伦囤积中转,最终借王泽的官面身份作为护身符,在济州及周边地带打开了销售门路。
这套体系一直平稳运行至今,财源滚滚。
“……宋万头领回去转告王伦头领,他的心意,本官知晓了。”
王泽收回思绪,对宋万淡淡道,“如今风声渐紧,尔等还需更加小心谨慎,盐船出入务必隐秘,莫要被人抓住了把柄。”
“是是是,小人明白,定将孔目吩咐转达我家头领。”
宋万连声应诺。
“嗯,去吧。”
王泽挥了挥手。
待宋万离去后,王泽又拿起那紫檀木盒,仔细端详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肉疼。
他唤来心腹仆人,低声吩咐道:“将此物仔细包好,送到城西‘锦绣轩’李掌柜处,就说是上次夫人看中的那匹‘秋水缎’的搭头,他自然明白。”
“锦绣轩”乃是济州知州丁渭夫人最常光顾的绸缎庄,其中的关窍,不言自明。
仆人会意,捧着木盒,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