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朱安护送程婉卿主仆二人返回东平府。一路无话,气氛却比来时微妙了许多。临近府城,程婉卿愈发沉默,偶尔看向朱安的眼神复杂难言。
太守府邸内,程万里正在前厅与董平叙话。
董平自从归顺了程万里,汇报也越来越勤快,今日是来汇报年节后巡防事务。
他强压下昨日败绩的羞愤,努力在程万里面前表现得更恭顺,心中犹自期待着太守昨日那番“自家人”的暗示。
程万里端着茶盏,听着董平的汇报,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心中正盘算着如何进一步笼络这员悍将。
就在这时,老管家神色慌张地匆匆进来,凑到程万里耳边,压低声音急语了几句。
“什么?!”
程万里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手中茶盏“哐当”一声跌落在案几上,茶水溅湿了衣袍都浑然不觉!他猛地站起身,脸色铁青,胸膛剧烈起伏,几乎要晕厥过去!
女儿竟一夜未归!而且还是跟那朱安在一起!这……这成何体统!若是传扬出去,他程家的脸面,女儿的清誉,岂不是尽数毁于一旦?!
他昨日刚用女儿的名头稳住董平,转眼就发生这种事,这简直是将他的老脸按在地上摩擦!
董平被程万里的失态吓了一跳,愕然抬头:“太守大人,您……”
程万里深吸了好几口气,强压下几乎冲顶的怒火和惊惶。到底是官场老鸟,程万里很快就冷静下来。
此事绝不能声张,更不能在董平面前失态!他必须立刻处理,而且要处理得滴水不漏!
他脸上硬是挤出一丝极其难看的笑容,对董平道:“董都监,府中忽有急事,巡防之事你做得甚好,本府已知晓。你且先回去,依照计划行事即可,日后自有你的好处。”
他最后一句承诺说得有些心不在焉,只想赶紧打发走董平。
董平心中狐疑,但见程万里神色有异,也不敢多问,只得抱拳道:“末将遵命,这便告退。”
他躬身退出前厅,刚走到庭院回廊,眼角余光恰好瞥见府门方向,朱安正陪着程婉卿及其侍女走进来!
程婉卿发髻稍乱,衣裙也略显褶皱,虽披着斗篷,却难掩一丝仓促整理的痕迹。而朱安就跟在她身旁!
轰隆一声!董平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瞬间明白了程万里为何突然失态!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这程万里,口口声声说视自己为“自家人”,说小姐对自己“颇多赞赏”,转头却让他女儿跟这朱安厮混了一夜?!
这分明是耍弄自己!这朱安,定是程万里暗中选定的乘龙快婿,昨日校场比武,说不定都是这老狐狸安排好的,就是为了让朱安踩着自己立威!
无尽的屈辱、愤怒和嫉恨如同毒火般灼烧着董平的心!他双拳紧握,指甲几乎掐进肉里,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朱安撕碎!
但他终究不敢。程万里是文官,是太守,地位远高于他。
适才程万里向他许诺了许多好处,他还指望着程万里能在童枢密面前为自己美言,谋个更好的前程。
此刻若发作,不仅前功尽弃,恐怕立刻就会招致程万里的雷霆之怒。
董平死死咬着牙,强迫自己低下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加快脚步,几乎是逃离般走出了太守府。只是心中对朱安的恨意,已然达到了顶点。
前厅内,程万里已急匆匆迎了出来。他看到女儿安然无恙,先是松了一口气,随即目光如刀般扫向朱安,语气冰冷:“朱都头,这是怎么回事?!”
朱安神色平静,拱手一礼,将昨日落雁坡偶遇程婉卿遇险、出手相救、以及错过宿头不得已露宿野外的经过简要说了一遍,自然略去了程婉卿向他坦白算计的那一段。
程万里听完,脸色稍霁,但疑虑未消,目光在朱安和女儿之间来回扫视。
程婉卿连忙道:“爹爹,确是如此。若非恩公再次相救,女儿恐已遭不测。荒郊野外,实无奈何,还请爹爹莫要错怪恩公。”
程万里哼了一声,心中虽仍觉膈应,但女儿清白事大,此事绝不能深究。他只得对朱安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原来如此……又是多亏朱都头了。本府……感激不尽。”这话说得颇为言不由衷。
朱安如何听不出他语气中的疏离与怀疑,也不愿多留,当即拱手道:“既然小姐已安全回府,卑职使命已毕,这便告辞返回郓城了。”
程万里巴不得他赶紧走,立刻道:“也好,朱都头辛苦,本府就不多留了。”
朱安行礼转身,便要离去。
“恩公留步!”程婉卿忽然开口唤道。
朱安停步回头。只见程婉卿快步上前,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锦帕精心包裹的物事。
她脸颊微红,将那小包塞入朱安手中,低声道:“恩公两次救命之恩,婉卿无以为报。此物……聊表谢意,还请恩公务必收下。”
朱安微微一怔,入手只觉那物事温润微沉,隔着锦帕也能感受到其上的精致雕纹。他虽未打开,但已猜到这绝非寻常谢礼。
程万里在一旁看得眼皮直跳,却不好当场阻止。
朱安看着程婉卿期盼和带着一丝倔强的眼眸,沉默片刻,终是将那锦帕小包收入怀中,郑重道:“多谢小姐厚赠,朱安愧领了。告辞。”
说罢,他不再停留,转身大步离去,身影很快消失在府门之外。
程婉卿望着他离去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目光。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方才塞出那物事时的触感与决心。
那锦帕之中,包裹着的正是她随身佩戴多年的一枚羊脂白玉佩,上面精心雕琢着并蒂莲花的图案,希望朱郎君能明白小女子的心意。
程万里见状痛心疾首,恨不得扇自己一巴掌,想他智计百出,即将大功告成,没想到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这一不留神,就把女儿赔了进去。
“亏!亏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