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款,一个秀气的“娥”字,此刻却透着一股子刀光剑影的冰冷。
“他奶奶的!”
五姐周桃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好好的一个大家闺秀,愣是急出村里骂街的架势。
“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港商,明摆着是看小娥一个女人家好欺负!小六,你倒是说句话啊!这都火烧眉毛,你还跟这儿剥花生?”
她看着自家六弟那副雷打不动的懒散样,气不打一处来。
周野没言语,慢条斯理地将一颗花生仁丢进嘴里,细细嚼着。
“吱呀——”
院门被一脚踹开,大哥周山拎着他那把祖传的开山斧,一阵风似的冲进来,满脸的煞气。
他进屋二话不说,“咣当”一声,把磨得雪亮的斧子往桌上一顿,震得那盘花生都蹦起来。
“谁?!”周山眼珠子瞪得像铜铃,声如洪钟,“谁他娘的敢欺负我周山的弟媳妇?小六,你吱个声!我明儿就去村里摇人,凑一百个棒小伙子坐火车南下!”
他一拍胸脯,唾沫星子横飞。
“我管他什么港商洋商,到咱华夏的地盘,是龙他得给老子盘着,是虎他得给老子卧着!敢跟咱耍横,我让他尝尝马王爷的三板斧!”
周桃看着大哥这副要跟人拼命的架势,更急。
“大哥!你别跟着添乱!这是做生意,不是上战场火拼,你提着斧子去,那不叫撑腰,那叫寻衅滋事!”
“做生意就得讲诚信!”周山脖子一梗,道理掰得梆梆硬,“他们不讲诚信,那就是土匪!对付土匪,就得用咱们老祖宗的法子!”
屋里的火药味,一点就着。
“行了。”
周野终于开金口,慢悠悠地咽下嘴里的花生,拿起毛巾擦手,那动作优雅得像个教书先生。
他抬眼,扫过急得跳脚的五姐和气得脸红脖子粗的大哥,嘴角勾起一抹看透一切的淡笑。
“一个急着送人头,一个急着送监狱KpI,不愧是我亲哥亲姐,觉悟就是高。”
一句话,噎得兄妹俩熄火。
“什么叫送人头?”周桃不解。
周野向后靠在椅背上,整个人懒得像没长骨头。
“人家现在是挖好坑,张开网,就等着看咱们的反应。你们一个提着斧子去,一个哭哭啼啼去,这不叫支援,这叫‘最佳测试样本’。”
“人家这不是单纯的毁约,这是一场‘压力测试’。测试小娥的底牌,测试咱们周家的底气,测试‘上面’对那片不毛之地的决心。”
“你们越是咋咋唬唬,阵脚大乱,他们手里的筹码就捏得越紧,价钱就能压得越低。懂吗?蠢货。”
最后两个字,他说得又轻又慢,却比大哥的斧子还扎人。
兄妹俩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几分后知后觉的清醒。
周山悻悻地把斧子从桌上拿下来,瓮声瓮气地问:“那……那你说咋办?总不能让小娥一个人在那边干耗着吧?”
“谁说她耗着?”周野笑了,那笑容里带着点狐狸般的狡黠,“我媳妇儿聪明着呢。这封电报,是战书,也是鱼饵。”
“她这是在告诉咱们:鱼儿已经咬钩,该拉杆收网。同时,也是在告诉某些躲在背后想摘桃子的人,这事儿,我娄小娥兜不住,得我男人来清场子。”
周野站起身,伸个懒腰,骨节发出一阵“噼里啪啦”的脆响。
“大哥,把你的宝贝斧子收好,显得咱们多没见过世面似的。你去跟咱娘说一声,让她把家里腌得最透的那两坛子酸菜给我装上,我路上开胃。”
“啊?”周山彻底傻眼,“这都什么时候,你还惦记着吃?”
“天大地大,吃饭最大。”周野拍拍大哥的肩膀,又转向周桃,“五姐,别转,晃得我头晕。去,帮我收拾两件换洗的衣裳,再给我带上那本英文版的《资本论》。”
安排完家里,周野走到院里,拿起电话摇柄,接通县里的总机。
“给我接四姐夫,章建国的远舟运输队。”
电话很快接通,那头传来四姐夫章建国憨厚的声音。
“喂?哪位?”
“四姐夫,我,周野。”
“哎哟,小六啊!啥事儿,你吩咐!”章建国对这个小舅子,那是打心眼里的服气。
周野对着话筒,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狠劲儿。
“你现在,立刻,把你手底下最大、最新的那十辆‘解放’大卡,给我凑齐。车况必须好,嗓门必须大!连夜给我开去南边的鹏城!”
“去鹏城?拉啥货啊?家具还是设备?”
“拉石头。”
“拉……拉啥玩意儿?”章建国怀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
“石头!”周野重复道,“随便找个工地,装满一车石头。到了鹏城,找到那栋最高的、挂着‘特区招商办公室’牌子的楼,然后……”
他嘴角咧开一个恶劣的弧度。
“绕着那栋楼,给我跑!一辆接一辆,组成一个圈,别停!车速要慢,像乌龟爬,但油门得给我轰起来,发动机声音越大越好!喇叭没事就按两下,就按那个调调:‘傻 逼—逼—快出来—’!”
章建国在那头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叫什么活计?烧着油骂街?
但他没多问,自己这小舅子做事,向来神鬼莫测,跟着做准没错。
“好嘞!小六你放心,保证给他安排得明明白白!”
挂掉电话,周野长舒一口气,抬头望着灰蒙蒙的天空。
他知道,这场戏,已经开锣了。
港商?吴光耀?想看他女人的笑话?
行啊。
老子先送你们一场二十四小时不间断的“重金属摇滚音乐会”当开胃菜!
……
两天后,南国,鹏城。
与京城的萧瑟不同,这里的空气依旧燥热,混杂着咸腥的海风、尘土和汗水的味道。
特区招商办公室。
副主任吴光耀正翘着二郎腿,美滋滋地品着一杯功夫茶。
他面前,几个垂头丧气的港商代表正襟危坐,大气不敢喘。
“各位老板,”吴光耀慢悠悠地吹着茶沫,“不是我吴某人不给面子。实在是你们这联手毁约的搞法,让我们很难办嘛。娄副主任现在是焦头烂额,到处求爷爷告奶奶,也没人敢接这个盘啊。”
他嘴上说着难办,脸上却是藏不住的得意。
整垮娄小娥这个空降兵,他就能顺理成章地接管整个招商办,到时候,这些港商还不是得乖乖把好处送到他吴光耀的口袋里?
就在这时,窗外,一阵沉闷而富有节奏的轰鸣声由远及近。
“嗡——嗡——嗡——”
那声音,像十几头铁牛在同时嘶吼,震得窗户玻璃都嗡嗡作响。
吴光耀眉头一皱:“外面搞什么鬼?修路吗?”
话音刚落,一阵刺耳的喇叭声穿透墙壁,直冲耳膜。
“嘀—嘀嘀—!嘀—嘀嘀—!”
那调子古怪又极具穿透力,一遍又一遍,仿佛魔音灌耳。
一个港商忍不住走到窗边,往下一看,整个人都傻了。
只见楼下那条刚修好的土路上,一溜儿崭新的“解放”大卡车,一辆接一辆,排成一条长龙,正绕着办公楼一圈一圈地缓慢行驶。
每一辆卡车都冒着黑烟,发动机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司机们时不时就把手按在喇叭上,玩命地吹奏那段“死亡旋律”。
整个办公楼,就像被一群钢铁巨兽给包围!
“这……这是在搞什么?游行示威?”港商目瞪口呆。
吴光耀也坐不住,冲到窗边,看到这匪夷所思的一幕,脸都绿了。
“疯了!都他妈疯了!保安呢?去把他们赶走!”
可这荒郊野岭的,哪有什么保安?
这支钢铁车队,就像一群蛮不讲理的恶霸,旁若无人地在他们门口耀武扬威,搅得整个办公室人心惶惶,根本没法正常工作。
“吴主任……这……这不会是那个娄副主任搞的鬼吧?”一个港商哆哆嗦嗦地问。
“她?”吴光耀嗤笑一声,“就她那个资本家小姐的做派?能想出这么……这么流氓的招数?借她八个胆子她也……”
他话还没说完,楼下,一辆黑色的“伏尔加”轿车,不紧不慢地停在卡车长龙的缺口处。
车门打开。
一条修长的腿迈出来,擦得锃亮的黑皮鞋,稳稳地踩在尘土飞扬的地面上,一尘不染。
紧接着,一个穿着灰色中山装的年轻人下车。
他身形清瘦,面容清隽,嘴角噙着一抹懒洋洋的笑意。
他没看任何人,只是抬头,饶有兴致地欣赏着自己导演的这场“重金属交响乐”,然后从兜里掏出一颗花生,慢条斯理地剥开,丢进嘴里。
楼上,吴光耀和一众港商的目光,被这个凭空出现的年轻人吸引。
年轻人似乎感受到他们的注视,缓缓抬起头,目光越过尘土与喧嚣,精准地与吴光耀对上。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
然后,他对着楼上的吴光耀,做一个口型。
两个字。
“傻 逼。”
说完,他冲着领头的卡车司机,懒洋洋地挥手。
下一秒,十辆大卡车的喇叭,以排山倒海之势,同时炸响!
“嘀嘀嘀——!!!”
那惊天动地的声浪要将整栋楼掀翻!
吴光耀只觉得脑子“嗡”的一声,差点坐到地上,脸色煞白如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