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进入十二月,距离那场能改变无数人命运的考试,仅剩十几天。
京城的寒风刮在脸上,跟刀子似的。
周公馆东厢房的“魔鬼训练营”里,却热火朝天,暖气片烫得能烙饼。十四个周家小辈,连同娄小娥和五姐周桃,一个个眼睛熬得通红,跟打鸡血的兔子似的。
这天晚上,周野没再逼着他们背那些“大树杈子”,懒洋洋地靠在椅子上,冲周铁蛋努努嘴。
“铁蛋,把那摞废纸发下去。”
周铁蛋立刻起身,将一叠油墨味刺鼻的《日报》合订本分发给众人。
“六叔,这……又是读报纸啊?”周红梅现在是六叔的铁杆粉丝,但看着这密密麻麻的铅字,还是有点头皮发麻。
周野打个哈欠,眼皮都懒得抬:“不然呢?你们以为考大学是考谁背书快?那是骡子干的活。”
他这话一出,脑海里那熟悉的舔狗语音立刻跳出来。
【叮!检测到宿主发表“努力是骡子干的活”之摆烂圣言,懒神气质+100!宿主对“牛马行为”的鄙夷已深入骨髓,本仪深感欣慰!】
周野嘴角一撇,继续道:“记住,尤其是恢复高考第一年,考的不是知识,是‘觉悟’!是看你能不能跟上‘上面’的调子。而这调子怎么唱,答案全在这报纸的中缝和社论里。”
这番话,对这群孩子来说无异于天书。
但他们不需要懂,他们只需要信。因为六叔用过去的一个月,已经证明他的方法有多“邪门”,多有效!
接下来的几天,周野彻底开启“甩手掌柜”模式。他每天只负责划出几篇社论,然后就躺在摇椅里喝茶、听收音机,任由那群小辈在里面争论得面红耳赤。
“‘抓纲治国’的‘纲’到底是啥?”
“笨!六叔不是说了吗,看高频词!‘实践’、‘科学’、‘人才’!这才是‘纲’!”
周野偶尔听到一句,会懒懒地纠正:“是‘尊重知识,尊重人才’,多一个字少一个字,意思差远了。”
也就在这种“放养式”的争论中,一份由孩子们自己整理、周野最后只动动嘴皮子“批改”的讲义,新鲜出炉。
讲义不厚,十几页,标题嚣张得不行——
《一九七七高分指南(周家内供版)》
里面不仅用思维导图剖析数篇社论,更大胆地给出三道大题的预测范围,甚至直接“钦定”两篇作文题目:
一篇是《科学有险阻,苦战能过关》。
另一篇是《我的革命母亲》。
更离谱的是,每篇作文后面,都附上周野口述、周桃记录的“骚话模板”,什么“立意角度”、“结构剖析”、“可用金句”,安排得明明白白。
这份凝聚全家心血的“圣经”,还没捂热乎,就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意外地流出去。
……
这天下午,一辆在当时极为罕见的黑色伏尔加轿车,突突突地停在秦家峪村口,惊得村头大黄狗狂吠不止。
车上下来几个穿干部服的人,为首的是县教育局主管教学的王干事,一脸严肃。
高考在即,县里高度重视,下来视察备考情况。秦家峪作为全县第一大村,是他们的首站。
村支书周铁梁,也就是周野的亲爹,背着手,挺着那炸过碉堡的腰杆,不卑不亢地迎上去。
“王干事,稀客啊!”
王干事摆摆手,开门见山:“周支书,客套话不说。听说你们村有不少知青报名高考?”
周铁梁一听,黑脸膛上满是压不住的自豪:“不瞒您说,别的不敢吹,就俺们老周家,十四个娃,外加我俩儿媳妇,一个不落,全报了!”
“什么?!”王干事身后的一个年轻干事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一家就十六个考生?老支书,您这是胡闹!拿国家政策当儿戏吗?”
王干事也皱起眉头,语气沉下来:“周支书,高考是严肃的政治任务,不是赶大集。你们这种思想,很危险啊!”
“危险?”周铁梁脖子一梗,那股倔劲上来,“是不是胡闹,您几位跟我去瞅瞅不就知道?俺家六子,亲自在给他们操练呢!”
“周野?”王干事听到这个名字,眉毛一挑。
这名字他太熟!农科院的孙振华老专家,在县里开会时三句话不离这位“六爷”,说他是育种界的“扫地僧”,一个能让土地开口说话的奇人。
一个搞农业的,还能教高考?
王干事的好奇心被彻底勾起来:“走,带我们去看看!”
一行人来到周公馆门外,还没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一阵阵山呼海啸般的读书声,那股子精气神,比县一中的尖子班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为实现四个现代化,我辈青年,当立凌云之志,攀科学之巅……”
王干事推门而入,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
黑板上画满五颜六色的“大树杈子”,孩子们或站或坐,围着一张桌子激烈讨论,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近乎狂热的学习激情。
而被他想象成“老学究”的周野,正四仰八叉地躺在窗边的摇椅上,盖着毯子,睡得正香,嘴角甚至还挂着可疑的晶莹。
【叮!检测到宿主在“鸡娃”现场公然睡觉,将摆烂精神贯彻到极致!奖励已触发:【精神海啸(临时版)】!十四名学徒大脑已临时超频,记忆力、逻辑力提升300%,持续24小时!】
周野在睡梦中砸吧砸吧嘴,翻个身。
这……这是什么教学方法?
王干事和他身后的干部们全都看傻。
“咳咳!”王干事重重地咳嗽一声。
周野被吵醒,不耐烦地睁开眼,看到来人,打个哈欠:“哟,王干事啊,什么风把您这尊大佛给吹来啦?”
“我们是下来视察备考情况的。”王干事目光在教室里扫一圈,最终,落在了周铁蛋桌角那份标题嚣张的讲义上。
《一九七七高分指南》。
“小同志,这份材料,我能看看吗?”
周铁蛋看看刚睡醒的六叔,见他懒懒地点头,才递过去。
王干事接过讲义,起初还带着几分审视。可当他翻开第一页,看到那张剖析时局的思维导图时,他的手就顿住了。
再往下翻,看到对政治大题的精准分析,尤其是那两道几乎是“原题复现”的作文预测时,他的呼吸猛地一窒,脸色刷地一下变了!
“这……这……这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那个还睡眼惺忪的年轻人,眼神里写满惊涛骇浪。
他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周……周先生!这份……这份神物,是……是您编写的?”
周野慢悠悠地坐起身,淡然一笑:“什么编写,太看得起我。我这人懒,就动嘴皮子,都是孩子们自己瞎琢磨的,见笑了。”
“见笑?这哪里是见笑!”王干事激动得满脸通红,他拿着那份讲义,像捧着一块能逆天改命的神主牌,“周先生!您是高人!是神仙下凡啊!”
他搞十几年教学研究,自诩是县里最懂高考命题的人,可跟这份讲义一比,他那点东西简直就是土坷垃!
这不是“预测”,这是站在天上往下看!这简直就是把命题组老师的脑子给剖开,明晃晃地摆在纸上!
“周先生!”
王干事“啪”地一下,双脚并拢,对着周野,郑重其事地敬一个无比标准的礼。
“我代表县教育局,代表全县几千名考生,向您……不,向您和您的家人,求一份机缘!”
跟他同来的几个干部,眼珠子都快惊掉。
把一个农民“口述”的野路子材料当机缘?王干事是真疯了!
周野却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缓缓吐出两个字:“可以。”
他嘴角勾起一抹蔫儿坏的弧度,补充道:“不过,我这人懒,最怕麻烦。这材料你们拿去,但有两个小小的条件。”
“您说!别说两个,两百个我们都答应!”王干事急得跟火烧眉毛似的。
“第一,”周野伸出一根手指,“这材料,是我大哥周山同志,响应国家号召,无私奉献给全县考生的。所有荣誉,都记我大哥头上。我呢,就一农民,不懂这些。”
王干事一愣,随即心中狂呼:高!实在是高!这是把泼天的功劳,稳稳地扣在周家门楣上!
“没问题!绝对没问题!”
“第二嘛……”周野慢悠悠地伸出第二根手指,笑容变得意味深长,“县里复印材料,总得用纸和油墨吧?我听说,咱们县供销社里,最近不是刚到一批给拖拉机用的‘飞轮牌’高标号柴油吗?这油金贵,不好买。我们村里的拖拉机都快趴窝,您看……”
王干事秒懂!
这是拿“虚名”,换“实利”啊!
用一份讲义,换全县的人情和名声,再顺手解决掉村里最头疼的柴油指标!这一环扣一环,算计得滴水不漏!
这哪里是农民,这分明是个妖孽!
“我明白!”王干事一咬牙,重重点头,“周先生您放心!我回去就跟领导汇报,保证三台拖拉机一冬天的油料,明天就给您送到村口!”
拿到承诺,王干事如获至宝,连口水都顾不上喝,带着人火急火燎地赶回县里。
当晚,县教育局的灯,亮一宿。
局长办公室里,王干事将那份还散发着油墨香的讲义“啪”地一声拍在老局长的桌上,声音亢奋到变调:
“局长!出神仙啦!咱们县今年的高考状元,就在这份材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