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坏啦!糊锅了!”
他这一嗓子,跟在庙里扔个二踢脚似的,“炸庙”了!
二哥周河正戴着口罩,拿着个小本本,一丝不苟地记录着电流和转速,听见喊声,手里的钢笔“啪嗒”掉在地上。
他疯似的冲过去,拧开泄压阀,一股夹杂着酸腐和焦炭味的黑烟“噗”地一下冒出来,熏得人眼泪直流。
“停!快停机!”周河的声音都变调,带着哭腔。
几个帮工的师傅手忙脚乱地去拉电闸。
“嗡——”
沉闷的轰鸣声停止,整个庙里只剩下死一般的寂静,和那股越来越浓,几乎能把人呛死的焦糊味。
“完了……”周河瘫坐在地,眼神空洞,跟丢魂儿似的。
他颤抖着手,打开取样口,用铁勺舀出一坨黑乎乎、黏糊糊,还在冒着黑泡的玩意儿。
别说“丹”了,这玩意儿拿去糊墙,耗子都嫌硌牙!
这可是全村人的希望啊!用的是从牙缝里省出来的玉米面,还有六弟好不容易弄来的“菌种”,就这么一炉,大半锅都废了!
这股子味儿,顺着山风,很快就飘到村里。
最先闻到味的,是那帮耳朵比狗还灵的“小脚儿侦缉队”。
“哎哟喂,什么味儿啊这是?怎么跟烧猪毛似的?”
“后山!是从后山那破庙传来的!”
“我老婆子刚路过,听见里头鬼哭狼嚎的,不会是那‘洋炉子’给炸了吧?”
“快去看看!别是把山神爷给惹火了,降下天谴来!”
一时间,流言四起,人心惶惶。不少村民扛着锄头就往后山跑,把山神庙外围得里三层外三层。
周铁梁闻讯赶来,黑着脸把人都拦在外面,可看着庙里那冲天的黑烟,他那张炸过碉堡的脸,也绷不住。
庙里,周河已经彻底崩溃。
他一把将手里的数据本撕得粉碎,红着眼对傻柱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每个步骤都是按六弟给的图纸来的!温度、时间、湿度,一分不差!怎么会糊锅!”
傻柱蹲在地上,用他那把吃饭的锅铲,捻起一点黑糊,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尖,极快地舔了一下,然后“呸”地吐在地上。
他一拍大腿,骂道:“你个‘棒槌’!书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你那本子上写的,是死的!今儿这玉米面,是新磨的,磨得又细,吸水快,糖化也快!你还按老方子烧,能不糊锅吗?这跟熬粥一个道理,米不一样,火候能一样?”
“我……”周河被噎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是技术迷,他信数据,信科学。可现在,数据给他一个滚烫的耳光。
“那……那现在怎么办?”王技术员也慌神,这位从县里来的“指导”,此刻六神无主,一个劲地搓手,“这……这可是生产事故啊!”
“什么怎么办?凉拌!”傻柱气不打一处来,“这锅算是‘凉了屁了’,神仙来了也救不活!”
绝望,像瘟疫一样在庙里蔓延。
就在这所有人都“抓瞎”的时候,一个懒洋洋,还带着点被吵醒的不爽的声音,从庙门口晃进来。
“大半夜的,就闻见一股子烧尸体的味儿。怎么,搁这儿提前给我预备后事呢?”
周野裹着他那床宝贝棉被,跟个没骨头的“软皮蛇”似的,倚在门框上,手里照例捧着他的搪瓷缸子。
他一出现,那股子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懒散劲儿,就让庙里那股焦躁绝望的气氛,为之一滞。
“六……六弟!”周河跟看到救星似的,连滚带爬地过去。
“六爷!”傻柱也猛地站起来。
周野没理会众人,只是掀起眼皮,扫一眼那锅黑乎乎的“杰作”,又看一眼瘫在地上的周河,嘴角一撇,嗤笑道:
“哟,二哥,挺能耐啊。我让你炼丹,你给我烧出一锅沥青来?准备给村里铺路啊?”
一句话,噎得周河脸涨成猪肝色,羞愤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周野这才把目光转向傻柱,懒洋洋地问:“傻柱,你不是说你吊高汤的火候,天下第一吗?怎么,到这儿就‘露怯’了?”
傻柱脖子一梗,急道:“六爷!这不赖我!是二哥他非要按本本上说的来!我早就闻着味儿不对!”
“哦?”周野拖长音调,那双看似惺忪的睡眼,此刻却亮得惊人,“你的意思是,你来,就不会糊锅?”
“那当然!”傻柱拍着胸脯,唾沫星子横飞,“您要是让我来掌勺……不对,掌罐!我保证给您伺候得服服帖帖!让这帮‘小东西’(菌种)个个吃得油光水滑,给您下金蛋!”
“好大的口气。”周野笑,那笑容里带着三分玩味,七分挑衅。
他环视一圈,看着那些面如死灰的师傅和技术员,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都听见了?咱们的‘首席大厨’,要亲自下场。”
他走到剩下的小半锅还没被污染的原料前,用脚尖踢踢罐子。
“傻柱,我给你个机会。这剩下的料,你来弄。要是弄成,你就是这‘赛博炼丹炉’的‘首席炼丹师’,以后这炉子,你说了算!”
“要是……也弄糊了呢?”傻柱咽口唾沫,有点“肝儿颤”。
周野的嘴角勾起一抹恶魔般的弧度。
“你要是也给我弄糊了,简单。明儿开始,你就别颠勺了,改行去掏大粪吧。我看你跟这糊糊挺有缘分的,也算专业对口。”
“轰!”
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傻柱的脸白了又红,红了又紫。他这辈子最好面子,周野这话,比抽他一百个嘴巴子都狠。
他把牙一咬,心一横,将油腻的围裙往腰间死死一勒,抓起那把跟他半辈子的锃亮大锅铲,吼道:“得嘞!六爷您就瞧好吧!今儿我要是把这锅也给弄糊了,我何雨柱的名字,倒过来写!”
说完,他“哐当”一声,把所有仪表盘的盖子全都盖上。
“二哥,王技术员,各位师傅!从现在起,这炉子,我说了算!谁也别碰,谁也别看,就听我口令!”
那一刻,傻柱整个人的气场都变了。他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厨子,而是一个即将登台献艺的宗师。
他不用温度计,不用时间表。
他只是把耳朵贴在冰冷的罐壁上,闭着眼睛,像在听胎心。
“咕嘟……咕嘟……”声音沉闷,还带着点粘滞。
“火小了!菌都睡懒觉了!”他吼道,“加火!烧旺点!”
周河犹豫一下,但看到六弟那似笑非笑的眼神,还是咬咬牙,亲自去控制电加热的功率。
温度开始攀升。
傻柱又凑到观察口,揭开一条小缝,用鼻子猛吸一口气。
“嗯……有点甜味出来了,还带点酵母的酸香。火候正好,稳住!”
他就这么一会儿闻闻,一会儿听听,一会儿又用锅铲从取样口舀出一点点培养基,放在手心里捻一捻。
“有点发黏,‘挂浆’了,说明‘小东西’们开始干活了!好!就是这个劲儿!”
整个山神庙,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看着傻柱像个神神叨叨的巫师,围着那口大罐子跳大神。
周河站在一旁,看着傻柱凭着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精准地指挥着每一步。他终于明白,六弟为什么会选傻柱。
科学数据,是死的。但原料,是活的。
这种需要靠天赋和经验才能把握的“火候”,是任何教科书都教不来的。
傻柱的锅铲,周河的扳手。
一个管“生化”,一个管“物理”。
一个唯心,一个唯物。
这俩“哼哈二将”,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
半个月后。
第一批大规模量产的“壹号”药剂,足足五百支,在傻柱的全程“玄学”监控下,完美出炉!
当那些淡黄色的澄清液体,被小心翼翼地封装在一支支玻璃管里时,整个山神庙都沸腾!
“成啦!老六!”周河激动得热泪盈眶。
李卫东当天就开着吉普车赶来,看见那五百支码得整整齐齐的药剂,激动得话都说不利索,当场就要立军令状,保证让全地区的猪都用上!
临走时,他从车上搬下来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大皮箱。
“周老弟,这是王主任特批的!给你们‘实验小组’的预付货款和奖励!拿着!必须拿着!”
当晚,周家大院,堂屋里灯火通明。
周野懒洋洋地指了指那个皮箱:“娘,打开看看,县里给了多少辛苦费。”
赵玉梅搓着手,在围裙上擦了又擦,这才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在全家人好奇又紧张的注视下,“啪嗒”一声,打开皮箱的锁扣。
箱盖掀开,满屋子的人,全都石化。
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
只见那黑色的皮箱里,没有一分钱纸币,而是码得整整齐齐、一捆一捆、崭新锃亮的……
粮票!肉票!布票!工业券!自行车票!
在那个“有钱没票,寸步难行”的年代,这一箱子票据的价值,远比一箱子现金,要震撼一万倍!
“我的老天爷……”
大嫂王素芬第一个反应过来,她“扑通”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两眼发直,嘴里喃喃道:
“咱家这是……要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