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阳宗安排的驿馆位于城东,名为炎阳别院。青瓦白墙,庭院深深,看似雅致,实则处处透着监视的意味。欧阳熊一行人刚安顿下来,院门便被不疾不徐地叩响。
来者是郡守府长史,一个面容精干的中年文士,带着两名捧着账册的先生。欧阳公子,按百珍会惯例,参会者需提前登记所要展示的珍品。长史递过一卷灵气盎然的玉册,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院内众人,不知奇物斋此次,带来的是何等的奇珍异宝?
欧阳熊正要依照事先商定的说辞开口,司马南风已不着痕迹地上前半步,羽扇轻摇,含笑接话:长史大人,听闻百珍会旨在以会友,互通有无。我斋虽小,却也精心准备了一份薄礼——浮光掠影镜一枚。此镜别无他用,唯能映照事物本源心象,于纷繁万象中,辨识一二真伪。
长史执笔记录的手几不可察地微微一顿。能辨识真伪的宝物,在这龙蛇混杂、真假难辨的百珍会上,向来是最为敏感的存在。他深深看了司马南风一眼,这才将名目记下,又寒暄几句,方才带着人告辞。
待郡守府的人走远,独孤晓悄无声息地靠近,低声道:隔壁院子住的是冥龙神朝的商队,那个领队身上,有股极淡但新鲜的血腥味,不会超过十二个时辰。
她话音未落,太史渊的身影便如鬼魅般从墙角阴影中浮现,声音低沉:他们带来的箱子里,底层铺的是空冥石,这种矿石别无长处,唯一的作用就是隔绝神识探查。
欧阳熊与司马南风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冥龙的人,带着刚沾过血的气息,还用空冥石隐藏物品,此行定然不简单。
......
百珍会当日,郡守府内张灯结彩,灵气氤氲。来自赤霄郡各方有头有脸的势力代表齐聚宽敞华丽的正厅,彼此寒暄,暗藏机锋。奇物斋的位置被特意安排在烈阳宗下首,这既是身份的认可,也是一种无形的捆绑。
当欧阳熊在众人注视下,取出那面名为浮光掠影镜的古铜镜时,全场目光瞬间聚焦。那镜看外形并无甚出奇,古拙的铜边,光滑的镜面,但在厅内明珠灯光的映照下,镜面却流转着一层水波般的奇异光华,隐隐牵动着众人的神识。
哦?此镜竟有映照本源之能?坐于主位的郡守是一位面容儒雅的中年人,身着瀚海官服,闻言含笑问道,不知欧阳小友,可否现场演示一二,让我等开开眼界?
自无不可。欧阳熊从容执礼,手持铜镜,照向厅中摆放的一盆作为装饰的、号称来自万丈深海的血玉珊瑚。镜光流转,那镜中浮现的却并非珊瑚静止的形态,而是一段段模糊却连贯的景象——珊瑚在幽暗深海缓慢生长,被巨大海兽撞击留下暗伤,被打捞出水时灵光溃散……甚至连珊瑚内部几处细微的、几不可查的裂痕都清晰映射出来。
果真神奇!
竟能追溯本源,显现暗伤?
厅内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叹声,不少人的眼神变得火热起来。
就在这时,冥龙商队那个面色苍白的领队忽然起身,声音带着一丝阴柔的尖锐:据说宝镜能照见万物本源,不知……能否照见人心真伪呢? 他这话问得刁钻恶毒,瞬间将全场的注意力引向了另一个方向。
厅内顿时寂静下来,所有人都明白,冥龙领队这是要将奇物斋,将这面宝镜,彻底架在火上烤。人心叵测,谁敢说自己的心思全然坦荡?若镜子照出什么不该照的,立时便是滔天大祸。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发难,欧阳熊心中凛然,面上却依旧从容。他手持铜镜,转身面向那冥龙领队,语气平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锋芒:既然阁下对此镜如此好奇,跃跃欲试,不如……就由阁下亲自来体验一番如何?
说罢,不等对方反应,他手中铜镜已然转向冥龙商队众人。镜光扫过的瞬间,那平滑的镜面之上,竟赫然浮现出数十道扭曲蠕动、散发着阴邪气息的黑影,与冥龙诸人身影重叠!这分明是修炼了某种极其恶毒、吞噬生灵的邪功才会出现的异象!
放肆! 冥龙护卫首领脸色剧变,暴起发难,袖中射出三道乌黑如墨、带着腥臭气息的毫光,直取欧阳熊面门与胸口,速度快得惊人!
铛!铛!铛!
三声清脆的金铁交鸣之声几乎同时响起。第五屠鸿甚至未曾拔刀,仅以玄铁刀柄在身前划出一道浑圆弧线,便将三道乌光精准击落。那刀柄上蕴含的磅礴力道与锐利刀气,更是震得那出手的冥龙护卫气血翻腾,踉跄着连退七步,脸上满是骇然。
大胆! 坐于上首的郡守脸色一沉,宗师境的威压瞬间笼罩全场,百珍会上公然动手,冥龙商会,是要与我瀚海神朝为敌吗?
厅内气氛剑拔弩张,瀚海卫兵已然按住刀柄。然而,就在这紧张关头,欧阳熊因方才闪避而微微偏转的镜光,无意间扫过了烈阳宗所在的席位。端坐于上的李炎袖中,某件物事突然不受控制地发出异响,并透出一缕与冥龙护卫身上同源的阴邪气息!
全场哗然!所有目光瞬间从冥龙商会转向了烈阳宗执事李炎!
李炎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与狠厉,他猛地从袖中掏出一枚正在剧烈震动、散发出乌光的玉佩,毫不犹豫地运足真气将其震得粉碎:好个冥龙妖人!竟敢暗中施展邪术,陷害本座!
说罢,他竟是不管不顾,转身含怒一掌,裹挟着炽热澎湃的烈阳真气,径直拍向那冥龙领队。这一掌快如闪电,势若奔雷,宗师之威展露无遗,分明是要杀人灭口!
那冥龙领队本身修为不过先天巅峰,如何挡得住宗师含怒一击?当场被拍得吐血倒飞,撞在厅柱之上,眼看是不活了。
欧阳熊与司马南风隐晦地对视一眼,心中已然明了。李炎此举,是果断弃车保帅,与冥龙势力进行切割,哪怕牺牲一个重要棋子,也要保全自身和烈阳宗的。
当剩余的冥龙众人被如狼似虎的瀚海卫兵押下去后,李炎整理了一下衣袍,面色恢复平静,缓步来到奇物斋席前,第一次对着欧阳熊郑重地拱手执礼:多谢欧阳小友,助本座识破冥龙奸细的陷害之计。 这话既是说给欧阳熊听,更是说给在场所有人听。
欧阳熊自然顺势下坡,连忙还礼:李执事言重了,此乃晚辈分内之事。
经此变故,百珍会后续的流程显得有些索然无味。奇物斋的浮光掠影镜无疑成了全场最受瞩目的焦点,但也无人再敢轻易提出试用的要求。
夜色深沉,炎阳别院却迎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访客。日间那位郡守府长史去而复返,此次却是独自一人,悄然无声。他没有多言,只是留下一个看似普通的锦盒,意味深长地说道:郡守大人,很欣赏诸位的……坦诚。望日后,能多亲近。
长史离去后,欧阳熊打开锦盒,里面并非什么奇珍异宝,只有一枚代表着郡守府客卿身份的玉牌,以及一张写着某处宅邸地址的纸条。
司马南风把玩着那枚玉牌,眼中精光闪动:瀚海神朝,这是要借我们这把刀,来搅动赤霄郡这潭水了。
(第十五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