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之后的第四夜,冬意愈发刺骨,空气里弥漫着湿冷的铁锈味,裹着化不开的阴寒,钻进骨髓里发疼。
连续三晚,厉渊都在深夜陷入高烧般的呓语。
体温计显示正常,陈医生却记录下他整夜颤抖、冷汗浸透床单的模样。
脑电图波形剧烈起伏,像是有无数记忆碎片在颅内炸裂,又强行拼凑。
陈医生查不出病因,只敢低声建议:“精神科干预或许……”
话未说完便被谢无虞一记眼神钉死在喉咙里。
他不需要解释,也不需要外人插手。
他只要结果,厉渊必须清醒地活着,完完整整地属于他。
于是当天夜里,谢无虞下令将隔壁套房清空,亲自监督技术人员架设监听系统。
他搬了进去,像一头潜伏在暗处的猎手,守着即将觉醒的猛兽。
凌晨两点十七分,信号警报骤响。
谢无虞几乎是瞬间从半梦半醒中弹起,抓过外套冲出门。
监听器里传来床板撞击墙面的声音,紧接着是低哑的嘶吼——
谢无虞破门而入时,厉渊正用额头狠狠撞向墙角,鲜血顺着眉骨滑落,在苍白的脸上划出一道猩红轨迹。
他的双拳紧握,指节发白,整个人像被无形之力撕扯,挣扎于现实与幻境之间。
“厉渊!”谢无虞一步上前,反手扣住他手腕,一个利落的擒拿将人压倒在床,膝盖顶住腰窝,迫使他动弹不得,“睁眼!看着我!”
黑暗中,厉渊剧烈喘息,瞳孔涣散,仿佛仍在追逐某个看不见的身影。
直到鼻尖撞上熟悉的雪松冷香,直到视线聚焦在那双寒潭般的眼睛里——
他僵住了。
呼吸一点点平复,肌肉缓缓松弛,最终垂下头,额前血迹蹭在谢无虞肩头。
“是你…”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谢无虞没有立刻松开他。
他盯着那双曾为他杀人如麻、也曾为他伏首舔舐伤口的眼睛,一字一句落下:“下次再说梦话,我就把你嘴缝上。”
房间里死寂一片。
厉渊闭了闭眼,嘴角牵出一抹极淡的笑,苦涩而疲惫:“可我说的……都是真的。”
这句话像一根针,刺进谢无虞最深的防线。
他指尖微颤,却没有退让,只是冷冷拂开沾血的发丝,取出随身携带的急救包,动作熟练地替他止血包扎。
整个过程,两人无言。只有窗外雨滴敲打屋檐的节奏,缓慢而沉重。
次日,洪兴社总部会议厅内,气氛凝重如铁。
谢震山第五次召见厉渊,名义上是“例行战备评估”,实则众人心知肚,这是家主对太子势力的又一次试探。
可当厉渊踏入会议室门口时,迎接他的不是引路副官,而是谢无虞带着整整八名亲卫的阵仗。
所有人屏息。
谢无虞站在廊下,黑衣笔挺,眼神冷得能冻裂大理石地板。
他抬手,示意厉渊止步,随即迈步向前,声音清晰传遍整层楼:
“厉统领今后只接受我一人指令。任何人擅自接触,视为叛族。”
话音落下,满堂哗然。
几位长老面色铁青,有人冷笑出声:“太子爷这是要把刀柄握得太紧,不怕割伤自己?”
谢无虞看都未看他们一眼,转身牵起厉渊的手,径直走向电梯。
金属门关闭前一刻,谢震山的身影出现在拐角。
父子对视,空气仿佛冻结。
“你越来越不像个继承人了。”谢震山缓缓开口,目光落在厉渊身上,意味深长。
谢无虞冷笑,嗓音低沉却不容置疑:“像?像您一样把儿子当棋子送人?还是像您一样,连最爱的人都护不住?”
电梯门缓缓开启。
他牵着厉渊走出去,脚步未停,背影决绝。
“我不需要像谁。”他说,声音很轻,却震彻人心,“我只要他活着,在我身边…只看我。”
暴雨洗过的第七夜,月光终于破开云层,那扇曾紧闭数日的门,今夜无声地滑开了一道缝隙。
谢无虞站在门口,黑衣未解,袖口还沾着会议厅里冷空气的湿意。
他没有开灯,只是静静凝视床上那个蜷卧的身影,厉渊背对着门,呼吸均匀得近乎刻意,像在伪装沉睡。
可谢无虞知道,他的睫毛在颤,指尖扣着被角,肌肉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
他知道他在等梦回来。
谢无虞脱下外套,甩在一旁。
皮鞋踩过地毯,发出极轻的声响,却足以让床上的人脊背一僵。
他径直躺了上去,滚烫的体温瞬间贴上厉渊冰冷的后背,一手环住他腰,将人彻底圈进怀里。
“今晚,”他低语,嗓音压得极沉,像是从胸腔碾出,“我不许你做梦。”
厉渊猛地睁眼,喉间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抽气:“主人?”
“叫我名字。”谢无虞咬住他指尖,力道不轻,带着惩罚意味。
“不然明天我就让人把你的绑到我屋里,让你连翻身都得经我准许。”
厉渊浑身一震,仿佛被这近乎病态的占有灼伤。
“叫啊…你上次不是叫过么…你叫过的”谢无虞说着说着,冷硬的声音软了些许。
片刻后,厉渊那股紧绷的抗拒忽然塌陷,原来,他都听到了。
他闭上眼,唇边浮起一丝极淡的笑,像是认命,又像是释然。
“……阿虞。”
两个字,轻如叹息,却让谢无虞手臂骤然收紧。
他将脸埋进对方颈窝,鼻尖蹭过那处跳动的脉搏,另一只手缓缓移上厉渊的颈侧。
指腹稳稳压住动脉,感受着血流的节奏,一下,又一下,缓慢而坚定。
谢无虞在确认:他还属于自己。
这一夜,两人并肩而眠,没有言语,没有动作,只有彼此交缠的呼吸与心跳,在寂静中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
谢无虞始终未曾真正入睡,他像守着一件即将碎裂的珍宝,不敢松手,不敢眨眼。
天光渐亮时,床已空。
谢无虞几乎是立刻起身,脚步穿过长廊,靴声冷锐。
他一路走向天台,那里是整栋建筑最高的地方,也是厉渊最常独自出神的位置。
果然,那人就坐在栏杆边缘,双腿悬空,晨风吹动他额前碎发,露出眉骨上昨夜包扎过的伤口,血迹已干,却仍刺目。
谢无虞一步步走近,目光落在那片纸上。
他二话不说,伸手夺过,看也不看便撕成碎片,扬手撒向风中。
纸屑如灰蝶纷飞,转瞬被晨光吞噬。
“那些字,”他冷冷道,“不配进你的脑子。”
厉渊望着那片飘散的灰烬,久久未语。
风穿过他们之间,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轻得像在问一场梦:
“如果……我不是您捡的呢?”
“如果我本就属于别人呢?”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凝滞。
谢无虞一步上前,猛然掐住他喉咙,将他狠狠按上栏杆。
力道精准,足够让他感到压迫,却不会阻断呼吸。
他的眼神阴鸷得可怕,仿佛下一秒就能亲手拧断这具身体的生机。
“那就说明,”他贴近,鼻尖几乎抵上对方额头,嗓音沙哑如裂帛,“我眼光很好”
他顿了顿,拇指摩挲过厉渊突跳的颈动脉,像是在抚摸一件战利品。
“厉渊,就算你是别人生的…别人等了一辈子的宝贝儿子……”
“你现在是我的。”
“过去、现在、未来,统统归我。”
他一字一顿,如同宣判:
“你要走?可以。先杀了我。”
风呼啸而过,卷着刺骨的阴寒,吹乱了两人的发。
厉渊仰头望着他,眼中翻涌着记忆的碎片、血脉的回响、命运的谜题。
可最终,他抬起手,轻轻覆上谢无虞扣在他脖颈的手腕,指尖微颤,然后,缓缓摇头。
不是拒绝离开。
而是——永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