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安看着幼子,不禁哑然失笑,转头对刘林昭道:“瞧瞧这小皮猴儿,竟跟他阿玛使上激将法了!”
刘林昭亦哈哈大笑:“二公子说得在理,接下来确实要看爵爷如何运筹帷幄了。”
福康安神色一肃,沉声道:“此番战略并非我等一家之言便能定夺。晚饭后,我亲去阿桂老大人的府邸,与其仔细谋划一二。”
王拓闻言忙点头:“若能说动阿桂老大人,此事多半能成!”
话音未落,亲卫来报:“夫人请爵爷和二公子回后院用饭。”
刘林昭见状,即刻拱手告辞,福康安也不多作挽留,颔首示意。
晚饭过后,福康安要前往阿桂府邸,临行之时同王拓说道:
“明日觉罗家府,你大姐夫富克精额出殡,你若执意要去,今晚需早些休息,明日随我一同前去。”
王拓点头应是,送福康安至大门口处。目送福康安及一众亲卫上马而去。
待一众身影消失在街口处,王拓这才返回到母亲房中。
陪着母亲说笑,与兄长姐妹们逗趣一番,回到书房。
书房之中亮如白昼,王拓提笔蘸墨,将今日心中所思所想细细梳理。
打完腹稿后伏案书写,笔尖沙沙作响,直至夜深。简单把书稿收拾停当之后,简单洗漱后吹熄火烛返回卧室。
推门而入,两个丫鬟早已熟知王拓近几日的作息,叮嘱过不必等候,却仍留了一盏烛火。
行至软榻旁,碧蕊已蜷在榻上沉沉睡去,面容恬静。
王拓望着她如花娇容,无声轻笑,抬手吹灭案头蜡烛,轻手轻脚躺进被窝。
被褥间萦绕着念桃身上熟悉的香气,他渐渐沉入梦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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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三刻,天光微亮,王拓如往常般醒来。
披上外袍,快步行至演武场,在晨曦中舞剑练枪,整整半个时辰。
想到今日还要随父亲去觉罗府,王拓便匆匆回到浴房。
念桃和碧蕊已备好浴桶,旁边整齐摆放着换洗衣物与巾帕。
在二人的悉心伺候下,王拓梳洗收拾妥当,前往后宅向父母请安,全家围坐,一同用过早膳。
卯时末,福康安身着藏青色常服佩。阿颜觉罗氏夫人则薄施粉黛,一袭月青色暗纹旗装,周身不见金钗玉饰,只鬓边斜插一支素银步摇。
王拓将乌黑油亮的发辫用玄黄色丝绦束好,坠着同色玉坠,月白色团花锦缎长袍剪裁得体,衬得身姿越发挺拔。
三人登上马车,亲卫护于两侧,一行车架朝着觉罗府方向而去。
约莫两刻钟,马车停在宣武门内一处朱漆大门前。
门楣上悬挂的匾额“觉罗府”三字金漆仍在。门头垂挂的白幡被。
门前石狮子威风凛凛,可细看之下,兽爪处缺了块石料,底座爬满青苔。
府墙下半截青砖泛着潮霉,墙顶琉璃瓦虽整齐排列,却有几片釉色黯淡。
王拓望着这座看似气派的府邸,从这些细微之处,已然瞧出内里的破败。
觉罗府的门子远远望见马车停驻,立刻挺直腰板,扯开嗓子高声唱喏:“武英殿大学士、一等嘉勇公福康安携夫人、公子至——”
声如洪钟,余音在门廊间回荡。
两名青衣小厮疾步上前,垂手引着三人穿过朱漆门槛。
府中路径虽清扫得干净,两侧回廊的雕花窗棂却积着薄灰,廊下灯笼的绸布也微微发旧。
福康安一路行来,见着相识的同僚便抬手拱手。
王拓亦步亦趋跟在父母身后,目光扫过院中枯败的芭蕉叶,忽闻前方正堂传来隐隐啜泣声。
灵堂内素白帷幔低垂,檀木供桌上摆满三牲果品,香烛摇曳的光晕里,“驾鹤西归”的白幡垂至地面。
灵牌前跪坐着两名披麻戴孝的身影,其中身着素白丧服的女子,发髻挽成端庄的把子头,仅以银簪与白布带子固定,未着半点珠翠。
王拓一眼便认出那是大姐苏雅。
她本就生得眉眼温婉,此时哭得双目红肿,眼尾还挂着未落的泪珠,睫毛被泪水浸得湿润纤长。
苍白的脸颊上泪痕蜿蜒,朱唇微颤着几欲开口,却又被哽咽堵回喉间,单薄的肩膀在素衣下微微发抖。
往日书卷气十足的面容,此刻笼着一层悲戚,倒像是雨中的梨花,柔弱得令人心为之一颤。
每次俯身行礼、抬手回礼时,宽大的袖口总会不经意滑落,露出一截莹白如雪的手腕,纤细伶仃的模样,更添几分惹人怜惜之感。
就在苏雅身后半步之遥,跪着个十七八岁的青年。
这人眉眼间散漫着痞气,歪斜的坐姿活脱脱像个街头混混,时不时漫不经心地打个哈欠,满脸不耐烦的神色。
王拓目光扫过此人,暗暗皱眉。想来这就是安成提起的觉罗府二公子了。
那公子目光闪烁不定,透着股邪肆之气,每当苏雅行礼时,他的视线便黏在她纤细的手腕和腰肢上,贪婪地来回逡巡。
王拓瞧着这副腌臜模样,心底腾起无名怒火:这般举止轻佻、作派腌臜的浪荡货,瞧他眼下青黑,面带烟气!
福康安从知客手中接过香,肃立灵前,恭谨行三鞠躬大礼。
青烟袅袅升腾间,他沉声道:“吾侄投身军中,值此风云变幻之际,奋勇杀敌、恪尽职守。虽为宗室贵胄,却以血肉之躯扞卫山河,上无愧于列祖列宗,下不负黎民百姓!于国,尽宗室之责;于家,为妻女谋前程,这份担当,日月可鉴!”
福康安微微侧身,目光落在苏雅身上,语气转为温和:“苏雅自幼养在我府,我视若己出。你既娶了她,便是我福康安家的女婿。今番遭此变故,苏雅往后的日子,我自会护她周全,绝不让她受半点委屈!”
福康安话音未落,一旁突然传来轻佻的嗤笑:“呦,我当是谁?这不是福康安福贝子吗?在这儿充什么大瓣蒜,我宗室家的媳妇,何时轮到你富察家来关照了?”
那人发出几声冷笑,又阴阳怪气道:“您老这贝子头上的红顶子,怕不是用我们宗室的血染红的吧?人都没了,还在这儿假仁假义收买人心?给谁看呢?”
福康安神色骤冷,猛地转身,眼中腾起滔天怒意,死死盯着身后出言不逊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