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眼望向窗外,夜色早已浓稠如墨。他缓缓起身,舒展僵硬的筋骨,端起案头凉透的茶盏一饮而尽。
余光瞥见书房角落,不知何时已备好了洗漱水与巾帕。
王拓简单擦拭后,吹灭书房烛火,踏着满地月光走向卧室。
推门刹那,案上残烛将熄未熄,火苗在夜风里明灭闪烁。
小榻之上,念桃斜倚着软枕,黛眉轻蹙,小巧的红唇微张,半幅锦被滑落腰际,露出藕荷色里衣。
应是等得困倦,握着帕子的手指松松蜷着,几缕碎发随着轻轻的呼吸在脸颊旁颤动。
王拓心头一暖,轻手轻脚走近,拾起锦被为她仔细掖好。
目光看向雕花床榻,碧蕊横卧在铺着云锦的褥子上,青丝如瀑散落在枕畔。
鹅蛋脸泛着淡淡红晕,嘴角噙着抹若有若无的浅笑,若海棠春睡般的恬静。
王拓望着这熟睡的碧蕊,无奈地摇头轻笑,心想这妮子定是为他暖床时,等得久了,才这般沉沉睡去。
褪去外袍,随手搭在床柱上,并未取被,而是在床边侧身躺下。
夜色深沉,耳畔传来碧蕊均匀的呼吸声,混着帐幔间若有若无的熏香,王拓的神经渐渐松弛下来,在月光与安宁中沉沉睡去。
···························
天光微亮之际,王拓在每日惯常苏醒的时刻睁开双眼。
昨夜睡梦中似有暖意裹身,此刻定睛一看,只见碧蕊如八爪鱼般紧紧缠着自己,两人连同锦被缠作一团。
他这才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搭在碧蕊后背,不禁无奈苦笑:“这般光景,倒是堕落了。”
他强撑着缓过神,小心翼翼地掰开碧蕊环在腰间的手臂,轻手轻脚从她怀中挣脱。
刚起身,便瞧见小榻上的念桃睫毛轻颤,似要转醒。王拓行至小榻边时念桃正要起身,便隔着被子轻轻按住她。看床上的碧蕊也发鬓散乱的坐起。
王拓温声对二人道:“我去后院练武,你俩再歇会儿。让人在暖房备好洗澡水,一个时辰后我直接过去。”
念桃迷糊着点头应下,又缩进被子里。
王拓披上大氅,抄起松纹古剑直奔演武场。
一套剑法舞得虎虎生风,剑穗翻飞间,晨光将剑身映得雪亮。
练完武,他转去暖房洗浴,而后前往后院拜见母亲。
正厅里阖家齐聚,阿颜觉罗氏夫人边布菜边道:“你午后安排车马去接素瑶和灵虚子道长。听你阿玛说,张天师会与他一同去宫中赴宴。如果灵虚子道长不用去宫中的话,请他晚上来家里一同饮宴。”
王拓颔首领命,简单用过早餐,便匆匆返回书房。
他取出昨夜写就的《瀛寰志略》,逐页细读,确认无误后又提笔续写。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宁安与碧蕊的声音:
“碧蕊姐姐,快帮我通传二爷,鄂少峰公子带着婢女,背着行李来府中了!”
王拓头也不抬地应道:“小三子,你去中堂告知少峰稍候,我即刻便到。”
他匆匆收尾,唤来念桃:“劳烦姐姐将书稿收进木箱。”
赶到中堂,只见鄂少峰身着一袭青衫,身姿挺拔,身旁立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鬟,生得伶俐,却略带拘谨。
王拓忙拱手:“有劳兄长久候了!方才在书房赶稿,多有怠慢。昨日父亲已吩咐过,为兄长安排了听泉榭居住,就在我松涛阁旁,是个清静院落。若兄长觉得缺人手,我再调拨几个粗使丫鬟过来?”
鄂少峰连忙摆手:“已叨扰颇多,这是我的丫鬟梨香,日常事务她一人足矣。”
王拓坚持道:“既如此,梨香姐姐的月例也便按照府中大丫鬟的规格走,与我身边的念桃、碧蕊相同。兄长的用度也与我相同。”见鄂少峰欲张口,料想是要回绝,先一步开口:
“府中有规矩,你也不必推辞。”
说罢,王拓引着二人往听泉榭行去。
院中凉亭临着一汪池水,粼粼波光映着初春的日光。
“此处有眼活泉,故而得名。往日我常来这儿读书品茶,夏日乘凉最是惬意。往后兄长住在此处,若我再来叨扰,可别嫌烦。”他指着院中房屋介绍,
“书房、卧房、耳房一应俱全,稍后让念桃来瞧瞧被褥可齐全。缺什么尽管吩咐厨房。”
见鄂少峰只背着个小包裹,王拓问道:“兄长行李就这些?”
鄂少峰点头:“京中本无太多行李,且常年居在江南,书稿也都留在那边。”
王拓宽慰道:“书稿之事无需忧心,府中藏书颇丰,你书房里也备了常用典籍。若还缺什么,尽管来我房中取阅。”
安顿妥当后,王拓见二人要收拾屋子,便告辞道:“兄长先安置着,收拾好了可来松涛阁书房寻我。”
见鄂少峰躬身应下,王拓这才转身返回书房。
先安排念桃去听泉榭处接着继续沉浸在《瀛寰志略》的撰写之中。
····························
白云观内,幡幢林立,青烟袅袅。三清殿前的广场上,三十六名道童身着青灰道袍,手持拂尘,分列两排。
主殿台阶之下,香炉中檀香四溢,火光与香烟交织升腾。
张天师头戴九转华阳巾,身着紫袍,金丝绣就的仙鹤纹样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手持桃木法剑,在法坛之上踱步。
坛上供着三清圣像,摆满鲜果斋供,两侧编钟、磬、鼓等法器一应俱全。
灵虚子道长带领武当弟子身着藏青道袍,立于法坛一侧,齐声念诵祝祷经文,声浪如潮。
随着钟鼓齐鸣,张天师振袖而起,口中念诵祝祷经文,声音清朗,回荡在道观上空。
丹墀下,福康安身姿挺拔,十七阿哥永璘立于其侧。
永璘想起昨日与景铄的争执,下意识挺了挺腰板。
福康安目光冰冷如刀,斜睨着永璘,冷声道:“十七爷昨日倒是好大的威风。”
永璘被这目光刺得心头一颤,却仍强撑着笑道:“不过是和小辈玩笑,也没甚大不了的。倒是,还得恭喜福三爷,令郎文武双全,可喜可贺,虎父无犬子啊!”
福康安目光如炬,沉声道:“你昨日说的那些话,若传到圣上耳中,一顿板子是少不了的,说不得还要在阿哥所里待上几个月。”
永璘脸色骤变,慌乱道:“福三爷可别到皇阿玛那边告小状!昨日饮酒过量,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你身为长辈,与小辈说那些话。真当我这几年在外征战,脾气就转好了?想当年,我与你诸位兄长在尚书房读书,习武时一言不合,他们可没少挨我老拳。要不要哪天,咱俩下场,我好好教教你拳脚功夫?”福康安语气森冷,字字如冰。
永璘涨红了脸,想要发作,却又不敢,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只能讷讷低头。
前方的永琰听到身后动静,回头看向福康安与神色窘迫的永璘,面上未露喜怒,只是神色愈发冷峻。他想到一会还要单独为福康安之子福察景铄祈福,又回想起福康安方才倨傲的神态,心中暗道:“跋扈!”扫了一眼后便转回头去。
此时,张天师祈祷完毕,高声道:“今上仁德之心,感天动地,不忍见中原离乱、百姓受苦。特开此法会,祈祷天地降福于大清江山,保万里平安!现命十五阿哥代圣上祭天,祈求风调雨顺、国泰民安!”
永琰闻令,神色庄重,大步上前。他跪于蒲团之上,手持祝文,朗声道:
“皇父心系黎民,愿我大清子民,岁岁平安,五谷丰登;愿朝中重臣,身体康健,辅佐圣主;愿皇室宗亲,无灾无难,绵延昌盛。”说到此处,顿了顿接着说到:
“更有富察景铄,天资颖悟,望苍天护佑,顺遂成长,他日成器,襄助大清,不负圣恩!”
福康安在台下听着永琰特意提及儿子,眼神微微一凝。
永璘见状,又凑上前道:“恭喜福爵爷,圣恩隆重啊,祭天法会还单独为令郎祈福!”
福康安狠狠瞪了他一眼,扫视四周众臣,见永琰俯身叩拜,也随着众人一同跪于丹墀之下,向着苍天郑重叩首,祈愿上苍庇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