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临渊是被一阵金属摩擦声吵醒的。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皮质沙发上,头顶吊灯昏黄,四周全是书架。空气里有股旧纸和机油混合的味道。他第一反应是摸耳朵,蓝宝石耳钉还在,温热没散。
他坐起来,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画格子,三乘三的那种。
沙发对面站着吴伯,正低头擦一块金怀表。那块表他见过很多次,小时候每次他情绪不对,吴伯就会掏出它,轻轻按一下侧面。然后他就莫名其妙冷静下来。
这次不一样。
吴伯按下按钮后,房间中央突然浮出一片光幕。画面动了,像是监控录像,但清晰得不像现在的设备能拍出来的。
画面里是个实验室,冬天,玻璃结霜。一个十六岁的少年缩在角落,手里抓着红笔,在纸上疯狂写数独。他额头冒汗,呼吸急促,眼神发飘。
那是他自己。
顾临渊猛地站起身,又硬生生压住动作。他知道这是回忆,不是幻觉。因为那个少年穿的是他高中校服,左耳戴着同一枚耳钉。
投影继续播放。
少年站起来冲出实验室,跑向礼堂。镜头一转,台上有个女生拿着话筒,脸红到耳根。她刚开口:“我喜欢的人是——”
“砰!”
全场灯光闪了一下,音响发出刺耳啸叫。女生愣住,话筒掉落,眼泪直接砸在地上。台下哄笑,有人起哄“表白失败”,有人拍照录视频。
少年站在后排,手僵在半空,耳钉发出一道蓝光,转瞬即逝。
画面停在这里。
顾临渊喉咙发干。他记得那天。那是他第一次共情失控。他只是看到那个女生鼓足勇气告白,心里一酸,结果能力自动触发。他以为只是短暂干扰,没想到会让她当场崩溃。
后来她退学了。再也没联系过他。
他一直以为那是巧合。
原来不是。
吴伯收起怀表,投影消失。房间里安静得能听见齿轮转动的声音。
“你不是第一个。”吴伯开口,声音低,“你父亲当年也这样。”
顾临渊抬头:“他也?”
“嗯。”
“也什么?”
吴伯没回答。他把怀表放回口袋,动作很慢。表盖开着,十二个齿轮还在转,没有数字,也不报时。
顾临渊盯着那块表,忽然想起什么。他翻自己三色笔记,找到最后一页。之前浮现的紫色字迹不见了,但纸面有点发烫。
他用手指蹭了蹭,留下一道灰痕。
“这能力……从哪来的?”他问。
吴伯看着他,眼神像在看一个快拆封的炸弹。
“你母亲走前留下的东西,只有你能激活。你父亲想毁掉它,结果失败了。我把你带出来,从十六岁开始训练你控制情绪。”
顾临渊心跳加快:“所以你们早就知道?”
“我知道。你祖父知道。谢教授也知道。只有你被蒙在鼓里。”
“为什么?”
“怕你乱用。怕你像她一样——”吴伯顿了一下,“死得太早。”
顾临渊呼吸一滞。
他母亲是病死的,肺癌晚期。但他记得医生说过一句奇怪的话:“肿瘤长得太快,不像自然病变。”
他一直当那是误诊。
现在听来,根本不是。
“你是说……她的病,是因为这个能力?”
吴伯没点头,也没摇头。他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外面雨小了,路灯映在湿地上,像融化的铜币。
“你第一次触发是在小学五年级。那天你看到同学被车撞,哭得很惨。你共情了,结果当场做出心肺复苏动作,手法标准得像老医生。第二天,那孩子醒了,医生说奇迹。”
顾临渊愣住。
他真做过这事。但他以为只是碰巧学过急救知识。
“第二次是你初中,看到老师批改作业到凌晨,你共情她的疲惫,瞬间写出一篇高考满分作文。第三年,你目睹消防员救人,共情勇气,徒手掰开变形的车门。”
每说一件,顾临渊就冷一分。
这些事他都有印象,但都当成巧合、运气、或者自己努力的结果。
原来全是因为那个能力。
“你父亲发现后,逼你封印。他说这种力量不该存在。你母亲不同意,说这是天赋。他们吵了很多次。最后一次,你母亲发病当天,你还想用能力救她,但她拒绝了。”
顾临渊手抖了一下。
他记得。那天他在病房外,想冲进去共情医生的医术。母亲隔着门喊:“别进来!你会出事!”
他没听。
他冲进去了。
然后整个楼层的灯光爆了,监护仪全部失灵。等电力恢复,母亲的心跳已经停了。
“你共情了三位主任医师的情绪,叠加使用技能,超出负荷。你母亲的神经系统受到共振影响,提前衰竭。”吴伯转过身,“这就是你父亲恨你的原因。”
顾临渊腿一软,坐回沙发。
他以为父亲冷漠,是因为不爱母亲。
原来是怪他害死她。
“那你呢?”他哑着嗓子问,“你为什么帮我?”
“我是你外公派来的。”吴伯说,“你母亲活着的时候,让我保护你。她说你迟早会重新启用能力,也会遇到真正值得共情的人。”
“比如谁?”
“你现在救的每一个人,都是答案。”
顾临渊低头,右手又开始画数独。
3-7-1
8-2-6
5-9-4
这是他压力大时的习惯动作。从小到大,只要情绪波动,他就做数独。以前以为是强迫症,现在看来,是本能自救。
他在用逻辑压制情绪,防止能力暴走。
“今天用了五次。”他说,“第五次是在停车场。双线救援,共情沈南乔和叶晚星。系统提示冷却开始。”
“正常。”吴伯点头,“每天五次是上限。超过会反噬。你爷爷年轻时试过六次,三天后失明。”
“所以我爸也用过?”
“用过。但他学会了延长冷却时间。方法是——”吴伯突然停住。
窗外雷声炸响,比刚才任何一次都响。整栋房子震了一下,吊灯晃动,书架上的相框歪斜。
等安静下来,吴伯已经闭嘴。
顾临渊盯着他:“方法是什么?”
“不能说。”吴伯摇头,“说了你会忍不住去试。你现在还不够稳。”
“我不需要稳!我需要知道真相!”
“真相不是一次性给的。”吴伯走向门口,“你母亲留下四样东西:耳钉、怀表、基因样本,还有一段录音。你拿到三样,最后一段藏在你童年日记本里。”
“在哪?”
“你自己丢的。十年前,你烧了所有和她有关的东西。”
顾临渊拳头捏紧。
他真做过。母亲走后,他把自己关在房间,把照片、信件、录音笔全烧了。连她送的钢琴都被他卖掉。
“你还有机会。”吴伯手搭上门把,“当你不再害怕能力,它才会真正属于你。”
门关上了。
书房只剩他一个人。
他低头看膝盖,刚才画的数独还没擦掉。他伸手抹了一把,纸页上的灰痕变成一道斜线。
突然,他注意到一件事。
刚才投影里的少年,手里写的数独题,和他现在画的一模一样。
3-7-1
8-2-6
5-9-4
完全一致。
这不是巧合。
这是某种信号。
他翻开三色笔记,找到空白页,照着画了一遍。然后拿出红笔,填下一个数字。
刚落下笔尖,纸面微微发烫。
一行字缓缓浮现:
【你共情的第一个对象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