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过后,寒意渐浓,紫禁城的屋檐上开始凝结起薄薄的白霜。慈宁宫的暖阁里,地龙烧得正旺,却驱不散太后眉宇间的痛苦。
老人家的风湿旧疾,又在这阴冷的天气里复发了。
起初只是膝盖隐隐作痛,太医开了几副膏药,也不见好转。到了第三日,疼痛竟蔓延到了手腕和肩膀,稍一动弹,便是钻心的疼,连端起茶杯都费力。太医院的院判亲自带着太医们会诊,开了内服的汤药、外敷的药膏,甚至用上了珍贵的针灸,却都收效甚微。
太后疼得彻夜难眠,脸色一日比一日差,整个人都憔悴了许多。消息传到各宫,妃嫔们纷纷前来探望,却都只能在外间行礼问安,连暖阁的门都进不去——太后正被疼痛折磨得心烦意乱,谁也不想见。
苏晓晓是在第五日接到侍疾的旨意的。
并非太后点名,而是宫中的规矩——高位妃嫔在太后病重时,需轮流到慈宁宫侍疾。苏晓晓虽得宠,但按礼制,也需遵守。
“娘娘,慈宁宫的人说,太后娘娘这几日脾气不好,您……您多担待着些。”春桃一边为她整理衣襟,一边忧心忡忡地叮嘱。她听说,前几日有位太妃进去探望,不过多说了两句宽慰的话,就被太后赶了出来。
“我知道。”苏晓晓点点头,心里却也有些忐忑。她与太后的关系,一直是淡淡的,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太后对她,更多的是审视和提点,从未有过真正的亲近。这次去侍疾,若是应对不好,怕是会惹来麻烦。
【希望老太太今天心情能好点吧。】苏晓晓暗自祈祷,【风湿疼起来确实要命,我奶奶以前也得过,下雨天疼得直哼哼,能理解。】
***慈宁宫的暖阁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太后半靠在铺着厚厚锦垫的软榻上,脸色蜡黄,嘴唇干裂,原本锐利的眼神此刻也变得浑浊而疲惫。她的左手搭在榻边,手腕微微肿胀,连戴着的玉镯都显得有些紧。
“参见太后娘娘。”苏晓晓轻手轻脚地走进来,规规矩矩地行礼。
太后缓缓抬了抬眼皮,看到是她,眼中没有什么波澜,只是有气无力地挥了挥手:“免礼吧。坐。”
“谢太后。”苏晓晓在榻边的椅子上坐下,目光不经意地扫过太后的手腕和膝盖,看到关节处确实有些红肿。
【果然是类风湿性关节炎的症状,红肿热痛,活动受限。太医们用的那些汤药药膏,估计只能暂时缓解,治不了本。】苏晓晓心里嘀咕,【这种病,在现代也没有特效药,主要靠保养和理疗。】
“陛下呢?”太后沙哑着嗓子问,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
“陛下一早就去了军机处,说是要商议西北的军情,临走前还特意嘱咐臣妾,一定要好好侍奉太后。”苏晓晓如实回答,又补充道,“陛下说,处理完公务,会立刻过来探望娘娘。”
听到萧绝的消息,太后的脸色缓和了些许,嘴角也牵起一抹微弱的笑意:“这孩子,总是把朝政看得比什么都重。”话里虽有抱怨,却满是疼惜。
正说着,太后想要换个姿势,刚一动肩膀,就疼得“嘶”了一声,额头上瞬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娘娘!”守在旁边的嬷嬷连忙上前,想要扶她,却又不敢用力,只能急得团团转,“要不要再请太医来看看?”
“不必了。”太后摆摆手,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惫和烦躁,“来了也没用,白折腾。”
苏晓晓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有些不忍。她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开口道:“太后娘娘,臣妾家中曾有长辈得过类似的病症,或许……臣妾知道些缓解疼痛的法子,不知当讲不当讲?”
太后和嬷嬷都愣住了。
太后眯起眼睛,审视地看着她:“你家有长辈得过?是什么法子?”她对太医们已经不抱希望,死马当活马医,倒也想听听苏晓晓有什么说法。
“是一些外治的小法子,不用吃药,也不用针灸。”苏晓晓斟酌着词句,尽量用这个时代能理解的语言解释,“比如,用温热的毛巾敷在疼痛的地方,让血脉流通顺畅些;再比如,每日轻轻活动活动关节,幅度不用太大,就像这样……”
她一边说,一边轻轻抬起自己的手腕,做了几个缓慢的旋转动作:“慢慢活动,能防止关节僵硬,或许能减轻些疼痛。”
这其实是现代理疗中最基础的热敷和关节功能锻炼,对缓解类风湿性关节炎的疼痛很有帮助。
太后听完,沉默了片刻。她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医术高明的太医不计其数,却从未听过这样的法子——不用药,光靠热敷和活动就能缓解疼痛?
“这……能有用吗?”嬷嬷也有些怀疑,“万一动得厉害了,再加重疼痛可怎么办?”
“臣妾不敢保证一定有用,但至少不会有害处。”苏晓晓语气诚恳,“热敷能活血,活动能防僵硬,都是些温和的法子,不妨试试。”
太后看着苏晓晓真诚的眼睛,又感受着肩膀传来的阵阵剧痛,最终点了点头:“那就……试试吧。”
***嬷嬷立刻按照苏晓晓说的,取来干净的毛巾,用温热的水浸湿,拧干后轻轻敷在太后疼痛的肩膀上。
“温度怎么样?会不会太烫?”苏晓晓在一旁叮嘱。
“刚好,不烫。”太后闭着眼睛,感受着肩膀上传来的温热,原本紧绷的肌肉,似乎真的放松了些许。
敷了一炷香的时间,嬷嬷取下毛巾,苏晓晓又轻声道:“太后,现在试着轻轻动一下肩膀,慢慢来,幅度小一点。”
太后深吸一口气,咬着牙,试着将肩膀向上抬了抬。起初还是有些疼,但比刚才那种钻心的疼,似乎减轻了不少。她又试着轻轻转动了一下,虽然依旧不适,却不再是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剧痛了。
“好像……真的不那么疼了?”太后有些惊讶,眼中闪过一丝光亮。
“真的?”嬷嬷也惊喜不已,“太好了!娘娘,您感觉怎么样?”
“好多了。”太后活动了一下手腕,虽然还是有些僵硬,却确实能稍微用力了,“这法子……还真有点用。”
她看向苏晓晓的目光,明显柔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赞许:“你这孩子,倒是懂得些新奇的法子。”
“只是碰巧罢了,能帮到太后就好。”苏晓晓谦虚道,“以后每日早晚各热敷一次,每次一炷香的时间,热敷后再轻轻活动活动,坚持几日,或许会更好些。”
“嗯。”太后点了点头,对嬷嬷道,“记下了,以后就按宸婉仪说的做。”
“是。”嬷嬷连忙应下,看苏晓晓的眼神也充满了感激。
***从那天起,苏晓晓每日都会来慈宁宫侍疾。
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拘谨,会亲自监督嬷嬷准备热敷的毛巾,确保温度适宜;会在太后热敷后,陪着她慢慢活动关节,教她一些简单的、幅度不大的动作;会在太后疼得厉害时,跟她聊些轻松的话题,转移她的注意力。
“娘娘,您看这盆水仙,是臣妾让人从暖房里搬来的,开得正好,看着也能舒心些。”苏晓晓指着窗台上的一盆水仙,嫩绿的叶片间,点缀着几朵洁白的小花,清新雅致。
太后看着水仙,嘴角露出一抹笑意:“是挺好看的。哀家年轻时,也喜欢养些花草,后来年纪大了,就懒得动了。”
“养花能修身养性,等太后身子好些了,也可以种种看。”苏晓晓笑道,“臣妾那里有几盆新培育的月季,颜色很别致,等过几日给您送来。”
“好啊。”太后难得没有拒绝。
她们聊的,大多是些家常话——宫里的花草,御膳房的新菜式,甚至是苏晓晓偶尔说起的江南趣事。苏晓晓很会把握分寸,从不说朝政,也不说后宫的是非,只捡些轻松有趣的话说,总能逗得太后心情愉悦。
太后的疼痛,确实在一天天减轻。热敷和活动的效果渐渐显现,她不仅能自己端起茶杯,甚至能在暖阁里慢慢走几步了。太医们再次来诊脉时,都对太后病情的好转啧啧称奇,追问之下,才知道是宸婉仪的“小法子”起了作用。
“没想到宸婉仪不仅聪慧,还懂这些养生之道。”院判太医感慨道,“太后有福了。”
太后听着,心里对苏晓晓的好感又多了几分。她原本以为,苏晓晓不过是仗着几分小聪明和陛下的宠爱,才能在后宫立足,却没想到她不仅知书达理,还懂得体恤人,甚至连缓解病痛的法子都知道。
***半个月后,太后的风湿基本好转,虽然阴雨天还会隐隐作痛,但已不影响正常生活。
这日,苏晓晓像往常一样来请安,刚走进暖阁,就看到太后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绣花针,在绣一幅牡丹图。
“太后娘娘精神好多了。”苏晓晓笑着行礼。
“坐吧。”太后抬起头,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多亏了你那几个法子,不然哀家还不知道要疼到什么时候。”
“能为太后分忧,是臣妾的本分。”苏晓晓在她身边坐下。
太后放下绣花针,看着她:“你那法子,真的是家里长辈用过的?”
苏晓晓心里咯噔一下,知道太后还是有些怀疑。她早就想好了说辞:“是臣妾的祖母。她年轻时受了寒,得了这毛病,试了很多法子都没用,后来是一位云游的老道士教了她这法子,说是什么‘温通经络’‘活动筋骨’,倒真的缓解了不少。”
这个借口半真半假,既有“长辈”,又有“老道士”,听起来合情合理,不容易被戳破。
太后果然没有再追问,只是点了点头:“看来这民间,也有不少能人异士。”她顿了顿,拿起桌上的一个锦盒,递给苏晓晓,“这是哀家年轻时戴的一支玉簪,赏你了。”
苏晓晓接过锦盒,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支羊脂白玉簪,簪头雕着一朵盛开的兰花,玉质温润,雕工精湛,一看就价值不菲。
“谢太后赏赐。”苏晓晓连忙道谢。她知道,这支簪子,不仅仅是赏赐,更是太后对她态度转变的象征。
“你这孩子,性子倒是沉稳,也懂得体贴人。”太后看着她,语气里带着几分长辈对晚辈的慈爱,“以前是哀家对你严厉了些,你别往心里去。”
“太后言重了,臣妾明白太后是为臣妾好。”苏晓晓诚恳道。
太后笑了笑,重新拿起绣花针:“陪哀家绣会儿吧,这牡丹的叶子,总绣不好。”
“是。”苏晓晓欣然应允,走到太后身边,拿起针线,耐心地指导她如何运针,如何配色。
暖阁里,阳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照在两人身上,温暖而宁静。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茶香和丝线的味道,再也没有了往日的疏离和审视,只剩下一种平和而温馨的氛围。
苏晓晓知道,她与太后之间那层无形的隔阂,终于在这场病痛的契机下,悄然消融了。这并非因为她的“小聪明”,也并非因为萧绝的宠爱,而是因为她用最真诚的体贴和关怀,赢得了这位老人的认可。
而这份认可,远比任何赏赐都来得珍贵。它意味着,她在这座深宫里,又多了一份安稳立足的底气。
窗外的寒意依旧,但暖阁里的人心,却在不知不觉中,变得温暖起来。属于苏晓晓和太后的故事,有了一个全新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