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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时光,在汤药与静修中悄然流逝。

吕辉然的伤势在吕老爷子的精心调理和自身涅盘薪火的不断滋养下,已稳定了许多。左肩那深入骨髓的刺痛转为一种沉滞的钝痛,如同被冰封的余烬,不再时刻灼烧神经,却依然顽固地盘踞。他能感觉到,那道“归墟”道伤最深处的核心,仿佛与某种遥远而冰冷的存在保持着微弱的联系,寻常手段根本无法触及。

是时候了。

这一日清晨,天光未明。青鸾如约而至,她依旧一身利落的灰色信使袍,肩头“虚空”隼目光锐利。

“净炎池位于‘界碑山’内环,靠近地脉炎核与一处古老‘源火’祭坛的交汇处,寻常路径难以抵达。”青鸾开门见山,“我将以信使权限,为你开启直达通道。但需提前告知,净炎池虽为疗伤圣地,其内火焰源自地心狂暴炎能与部分源火遗韵混合,性情暴烈。‘淬体’过程,本质是以更强大的火源之力,强行炼化、驱逐你体内异种寒力,其中痛苦与风险,不亚于一场战斗,甚至更为凶险,因是作用于本源。”

吕辉然点头表示明白。涅盘薪火于绝境中重生,他早已无惧痛苦。

“另外,”青鸾语气稍缓,“净炎池环境特殊,火焰之力会引动心魔与执念,放大内心深处的恐惧与欲望。需紧守灵台,勿失本心。若觉心神不稳,可默念《静心咒》或观想你心中的‘薪火’真意。”

交代完毕,青鸾不再多言,取出一枚形如火焰、中央有星点闪烁的赤红玉符,凌空一划。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跃动着赤金光焰的空间裂隙,在老宅后院无声展开。裂隙内传来灼热的气息与隐约的岩浆流动声。

“进入后,循火光最盛处前行,自会抵达池边。七日期满,通道会再次开启。切记,七日为限,不可多留,亦不可提前出关,否则火毒攻心,前功尽弃。”青鸾最后叮嘱。

吕辉然深吸一口气,向爷爷、林晚照等人点头示意,不再犹豫,一步踏入那赤金光焰涌动的裂隙。

热浪扑面!

仿佛瞬间从深秋老街跨入了炼钢熔炉的核心。眼前是一片赤红与金芒交织的、不断扭曲流动的炫目光海。脚下并非实地,而是灼热到近乎液化的能量流,每一步踏出,都感觉鞋底在软化,涅盘薪火不得不自主激发,在体表形成一层薄薄的暗金护膜,隔绝那恐怖的高温。

空气在高温下发出嘶鸣,视线所及,尽是流淌的火焰与蒸腾的热雾。无数赤金色的火焰精灵(或说火元素)在光海中沉浮、嬉戏、碰撞,散发出纯粹而狂暴的火之意志。远处,隐约可见一座通体赤红、仿佛由凝固岩浆构成的古老祭坛轮廓,祭坛上方,一道金红色的粗大火柱自穹顶垂落,注入下方一片沸腾的、散发着令人心悸波动的……池水?

那便是净炎池?

吕辉然顶着越来越强的热力与火焰精灵不时好奇(或带敌意)的冲撞,艰难前行。体内涅盘薪火在这种极端环境下,似乎变得更加活跃,与周遭火焰产生着微妙的共鸣与……竞争?仿佛在宣示自己同样是“火”的一员,且位格不低。

足足走了约莫一刻钟,他才终于踏上一片相对稳固的、由某种暗红色晶石构成的地面,来到了那片“池水”边缘。

这哪里是池水?分明是一片微微荡漾的、粘稠如同液态金属的……火焰之湖!湖面呈现金红与暗金交织的奇异色泽,不断有气泡从湖底冒出,炸开时溅起的不是水花,而是一簇簇炽烈的火苗。湖心深处,隐约可见一团更为凝聚、如同小太阳般的光源,那便是与地脉炎核连接的真正核心,也是源火遗韵的所在。仅仅是站在池边,那辐射出的热力与蕴含的“净化”、“锤炼”意境,就让吕辉然左肩的道伤隐隐作痛,仿佛其中的寒力感受到了天敌的威胁。

没有犹豫的余地。他褪去外袍(特制的耐火衣物在入口时已焚毁),仅着贴身短裤,盘膝坐于池边一块光滑的赤晶石上。闭目凝神,将状态调整到最佳,随后,小心翼翼地将左脚探入那滚烫的“池水”之中。

“嗤——!”

仿佛烧红的铁块浸入冷水,剧烈的反应瞬间爆发!不,比那猛烈千万倍!一股狂暴到难以形容的热流,顺着脚掌疯狂涌入,瞬间席卷整条左腿!那热流并非单纯的灼烧,更蕴含着一种霸道的“净化”与“同化”意志,它疯狂地冲刷着经脉、骨骼、血肉,将沿途所遇的一切杂质、暗伤、异种能量(尤其是左肩道伤蔓延至此的丝丝寒意)尽数蒸发、驱逐!

痛苦!难以言喻的痛苦!仿佛整条腿被投入了锻打神铁的洪炉,被亿万烧红的锤子反复捶打、熔炼!吕辉然闷哼一声,额头青筋暴起,冷汗刚渗出皮肤便被蒸发。他紧咬牙关,全力运转涅盘薪火,引导、疏导这股狂暴的净炎之力,同时以自身心火的“温养”与“守护”真意,护住主要经脉与脏腑,避免被这外来火力直接冲垮。

适应了左腿的“炼狱”后,他深吸一口滚烫的空气,将右脚也浸入池中。

双倍的痛苦轰然袭来!他身体剧烈颤抖,皮肤迅速变得赤红,仿佛要融化一般。涅盘薪火在体内疯狂流转,与净炎之力激烈交融、对抗、又彼此渗透。他能感觉到,自己原本就经过多次淬炼的体魄,在这净炎池水的狂暴洗练下,正被进一步“提纯”、“夯实”,经脉变得更宽、更韧,骨骼隐隐透出玉质光泽,血肉中蕴含的生机也更加磅礴。

但这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在于将净炎之力引向道伤所在的左肩,以及……应对随之而来的“心魔”。

当他尝试引导一丝净炎之力,逆流而上,触及左肩那道伤时——

“吼——!”

一声仿佛来自九幽深处的、混合着暴怒与冰寒的咆哮,直接在他识海中炸响!那道伤深处,那缕与“寒主”意志相连的顽固寒力,仿佛被彻底激怒,猛地反扑!深蓝色的冰寒瞬间蔓延,与金红色的净炎在他左肩附近展开惨烈的拉锯战!

极寒与极热在他体内交锋,那一片区域的经脉、骨骼、血肉,如同战场,不断被冻结、又被融化,带来的是超越之前所有痛苦总和的酷刑!吕辉然几乎要昏厥过去,但他紧守灵台最后一丝清明,涅盘薪火全力居中调和、缓冲,同时将净炎中“净化”的真意催发到极致,一点点消磨、炼化那深蓝寒力。

然而,就在这冰火交锋最激烈、他的心神也承受着巨大压力之际,净炎池那“引动心魔”的特性,悄然发作。

眼前的赤红光海开始扭曲、变幻。

他“看”到了老街在灰黑色的寒潮中化为冰雕,林晚照、王胖子、爷爷的身影在冰晶中凝固,眼中满是无助与绝望。

他“看”到了黑风大裂谷中,青鸾、灰烬行者们倒在寒煞利爪之下,苏小青抱着翠珠的残骸无声哭泣。

他“看”到了古井深处,那点被冰封的“温暖之光”彻底熄灭,巨大的阴影从井中升起,将整个世界拖入永恒的黑暗。

他甚至“看”到了自己,被“寒主”那冰蓝眼眸注视,涅盘薪火熄灭,身躯化为冰晶,灵魂坠入无底寒渊……

恐惧、自责、无力、绝望……种种负面情绪如同毒藤,疯狂滋长,缠绕他的心神,试图将他拖入自我怀疑与放弃的深渊。

“假的!都是假的!”吕辉然在心中怒吼,涅盘薪火在识海中爆发出璀璨的暗金色光芒,照耀灵台,“我持薪火,便为守护!此心不灭,此念不绝!寒潮虽烈,岂能冻我热血?阴影虽巨,岂能遮我明灯?!”

《薪火相传》的心法真意在心中如洪钟大吕般回响。聚守护之念,燃希望之火,传光明之志!那些幻象,那些恐惧,在如此坚定的道心面前,如同烈日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但心魔并未完全退去。场景再变。

这一次,他“看”到的,不再是恐怖的未来,而是……模糊的过去。

那是一片混沌初开的景象,光与暗在原始的宇宙中激烈碰撞、交融。一个伟岸却模糊的身影,手持一柄仿佛由星光与火焰凝聚的长矛,与一团无边无际、蠕动着的黑暗寒潮鏖战。身影悲壮而决绝,最终……似乎将自身与长矛一同化作封印,与那寒潮的核心一同坠向无垠的深渊……

画面破碎,又重组。

他看到一盏熟悉的、破旧的铜灯——“尘光”古灯,在一个面容沧桑、眼神却温柔坚定的老者手中被点亮。老者对着灯光低语,然后将灯交给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婴儿的眉心,有一点极淡的、温暖的金色印记……

画面流转,婴儿长大,成为一个朴实的汉子,他将灯传给自己的妻子,妻子在战乱中死死护住灯,最终灯落入一个逃难的女孩手中……女孩长大,成为年轻的刘奶奶,她一生平凡,却总在夜深人静时,对着那盏不亮的破灯发呆、落泪,仿佛在聆听一个古老的故事……

直到……灯传到了吕辉然手中。

这些画面断断续续,充满了岁月的磨损感,却带着一种跨越时空的、深沉的情感纽带。

“这是……‘尘光’古灯的传承记忆?‘守炬者’的后裔血脉流传?”吕辉然心神剧震。难道刘奶奶,乃至他们吕家,真的与那位上古的“守炬者”有着血脉或契约上的关联?那自己点燃的“心灯”,觉醒的“薪火”之道,究竟是偶然,还是某种早已注定的……宿命?

未及细想,左肩道伤处的冰火冲突陡然升级!那深蓝寒力仿佛回光返照,爆发出最后的疯狂,而净炎之力也毫不示弱,趁势猛攻!

“噗——!”吕辉然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血液在空中便被蒸发成血雾。他感觉左肩处仿佛有什么东西……碎了?不是骨头,而是那道伤深处,与“寒主”意志相连的那一点最核心的“烙印”!

与此同时,一段更加清晰、却充满了冰冷恶意的意念碎片,顺着那破碎的“烙印”联系,如同回响,强行涌入他的识海——

那是一片由无尽寒冰构成的、恢弘而死寂的宫殿。

宫殿王座之上,一个笼罩在深邃冰雾中的身影,缓缓抬起了低垂的眼帘。

一双仿佛能冻结时空、漠视万物的冰蓝色眼眸,穿透了无尽虚空,遥遥“望”来。

冰冷的意念,如同宣告,如同诅咒,在他灵魂深处响起:

“……‘薪火’……窃痕者……吾记住你了……”

“……待吾挣脱枷锁,寒潮再临之日……”

“……汝所珍视的一切,都将化为……永恒的冰尘……”

意念消散,左肩那剧烈的冲突也骤然平息。深蓝寒力被净炎彻底炼化、驱逐,只留下一片被灼烧、修复后略显脆弱,却再无阴寒滞留的经脉与骨骼。剧痛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虚脱般的轻松与灼热的麻痒——那是新生组织在快速愈合。

成功了?道伤被拔除了?

吕辉然心神一松,几乎瘫软。但他立刻警醒,净炎池的考验还未结束,七日之期尚早。他强打精神,继续引导净炎之力,温养、巩固刚被“净化”的左肩,同时淬炼全身。

然而,识海中,那道“寒主”最后的冰冷宣告,以及那些关于“守炬者”传承的模糊记忆,却如同两枚投入心湖的巨石,激起了无尽的波澜。

前路,似乎更加清晰,却也更加……凶险莫测了。

第九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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