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世界的第二十八天,
一支奇特的队伍在晨雾中悄然离开了“无殇领地”。
队伍的核心是激动得几乎同手同脚走路的吱吱。
他的身边,是负责护卫的民兵小队——
队长是沉稳的苍狼,带着两名最精锐的兽人战士;
副手是负责沟通协调的阿土;
此外,还有格拉克长老派出的两名地精暴徒,他们既是护卫,也带着某种“监督”和“展示武力”的意味。
这是沈无殇默许下的配置。
她虽然懒得管吱吱的“传教”行动,
但也不想这只唯一能修水车的地精工程师半路被魔兽叼走,
或者被什么不开眼的势力劫了去。
让民兵跟着,既是保护,也算是一次远程拉练。
至于报酬?吱吱用他未来三个月的“工程师贡献点”预支了。
吱吱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兽皮包裹,里面不是工具,
而是几块领地自产的、松软香甜的“松软一号”面包果,
一小罐石锤友情赞助的、味道浓烈的矮人麦酒,以及最重要的——
一份由卢修斯亲自书写、盖有沈无殇随手划拉那个“准”字印记的《领地公约》抄本。
他的目标,是距离领地约两天路程的一处废弃矿坑群,
那里藏匿着他曾经所属的、也是附近最大的一支地精部落。
一路上,吱吱的心跳都比平时快上几分。
他不断想象着族人们看到他带来的食物、听到他描述的“天堂”时的惊喜反应。
他甚至已经在脑海里规划好了,哪些有工程学天赋的族人可以跟他一起搞研究,哪些力气大的可以去帮石锤大师搬运矿石……
然而,现实给了他当头一棒。
当队伍接近那片熟悉的、散发着霉味和金属锈蚀气息的矿坑区域时,
吱吱兴奋地朝着一个隐蔽的入口跑去,嘴里发出特有的、表示友好的尖锐呼哨。
回应他的,是一片死寂。
矿坑入口的阴影里,似乎有无数双警惕、恐惧的眼睛在窥视。
但当他们看清吱吱身后那高大狰狞的兽人、穿着整齐(相对地精而言)的人类阿土、
以及那两个明显不好惹的陌生同族时,所有的窥视瞬间消失了,仿佛从未存在过。
“是我!吱吱!我回来了!”吱吱焦急地喊道,用上了地精语,
“我带了食物!好消息!”
矿坑深处传来细微的、压抑的骚动,但依旧无人现身。
苍狼琥珀色的兽瞳扫过那些易于埋伏的坑道和岩缝,打了个手势,
兽人战士和阿土立刻警惕地散开,占据有利位置。
两名地精暴徒也握紧了武器,眼神凶悍地扫视四周。
这戒备的姿态,更是让暗处的地精们吓得魂飞魄散。
“完了……吱吱肯定是被抓了!”
“那些是人类和兽人!还有叛徒地精!”
“他们是来抓我们去当奴隶的!就像上次一样!”
“吱吱在给他们当诱饵!”
恐惧如同瘟疫在矿坑深处蔓延。
地精们想起了不久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被人类捕奴队追捕、
族人死伤惨重、好不容易才逃出来的悲惨经历。
他们对人类的仇恨和恐惧,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吱吱喊得嗓子都快哑了,换来的只有更深的死寂和弥漫在空气中的绝望恐惧。
他急得团团转,终于明白了问题所在。
他让苍狼他们后退到远处视线可及,但不会造成压迫感的地方,
自己独自一人,走到矿坑入口最开阔的地方,
将怀里的兽皮包裹打开,露出里面松软的面包果和那罐麦酒。
他不再喊叫,而是坐了下来,开始用清晰的地精语,讲述他离开后的经历。
他讲自己如何遇到了“领主大人”,一个黑发黑眸、强大却不会随意打杀地精的人类(他刻意模糊了沈无殇的种族和具体能力)。
他讲自己如何被允许研究工程学,如何建造了水车,如何规划水渠,
如何被人类、矮人甚至精灵称呼为“先生”。
他讲领地里那奇怪的《公约》,讲“按劳分配”,讲“种族平等”,
讲地精在那里可以不用挖矿,而是靠智慧和手艺赢得食物和尊重。
他拿出了那份《公约》抄本,尽管大部分地精不识字,
但他指着上面那个歪歪扭扭却带着无形威压的“准”字,说这就是领主大人的承诺。
他甚至提到了格拉克长老那群“不一样”的同胞,他们在领地拥有自己的营地,研究他们感兴趣的“力量之道”。
他的声音不高,却充满了真诚和一种他们从未在地精身上见过的……底气与希望。
暗处的地精们,看着脸色红润圆润甚至带了一点肥膘的吱吱,
从一开始的完全不信、恐惧,到渐渐被那具体的描述(水车、铁犁、精灵、矮人)所吸引,
再到对“尊严”、“工程师”、“按劳分配”这些陌生词汇感到困惑和……一丝隐秘的悸动。
终于,在经过漫长而煎熬的沉默后,
一个苍老、干瘦、脸上带着一道深刻疤痕的老地精,
在一个废弃矿车的掩护下,颤巍巍地探出了半个身子。
他是吱吱曾经的导师,也是部落里少数认得几个字的老地精之一。
“吱吱……你,你说的是真的?”
老地精的声音嘶哑,充满了难以置信的警惕,
“那里……真的没有鞭子?真的可以……不挖矿?”
“库帕长老!”
吱吱激动地差点跳起来,但他强迫自己镇定,用力点头,
“真的!我以工程学的名义起誓!您看!这是食物!这是我们领地自己种出来、自己做出来的!”他将面包果和麦酒推了过去。
库帕长老小心翼翼地凑近,拿起一块面包果,嗅了嗅,
又难以置信地捏了捏那松软的质感,最后小心翼翼地咬了一口。
那从未体验过的香甜和柔软,让他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了。
他又打开酒罐,浓烈的麦芽香气让他精神一振。
食物做不了假。这品质,远胜地精能接触到的任何东西。
他又拿起那份《公约》抄本,眯着眼睛,艰难地辨认着上面的字迹。
“按劳分配……种族平等……禁止奴役……”
一个个词汇,如同重锤,敲击着他早已麻木的心。
信任的建立是缓慢的。
最终,地精部落内部经过激烈的争吵和痛苦的挣扎,
决定派出以库帕长老为首的三人“考察团”,跟着吱吱先去那个所谓的“无殇领地”看一眼。
他们赌上了部落最后的希望,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如果这是个陷阱,至少能为部落保留最后的火种。
当库帕长老和另外两名地精族老,怀着赴死般的心情,
跟着吱吱和民兵队踏入“无殇领地”时,他们以为自己会看到另一个戒备森严的矿场或者奴隶营。
然而,映入他们眼帘的,是整齐的田垄,转动的水车,
叮当作响却充满生机的铁匠棚,以及……
那些形形色色、各自忙碌,却意外和谐的身影。
人类农夫在田里劳作,看到他们,只是好奇地看了一眼,便继续干活。
矮人扛着矿石走过,对着吱吱打了声招呼:
“吱吱小子,回来啦?”
一个精灵女孩带着几个人类和地精小孩,在辨认植物,
看到他们,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善意的微笑。
甚至有几个兽人巡逻兵经过,也只是对他们点了点头,
目光中没有任何恶意,只有例行公事的审视。
没有监工,没有鞭子,没有呵斥。
最让他们灵魂震颤的一幕,发生在经过吱吱的工作台时。
一个人类青年跑过来,恭敬地对吱吱说:
“吱吱先生,您回来太好了!水车有个轴承好像有点松,您能去看看吗?”
“吱吱先生”!
这个称呼,像一道闪电,劈开了库帕长老心中积压了几十年的冰封!
他亲眼看到,他曾经那个被族人视为“异类”、“废物”的学徒,
在这里,被一个人类,用如此尊敬的语气称呼为“先生”!
而吱吱,只是自然地点了点头,
用一种库帕从未听过的、带着自信和从容的语气回答:
“好的,我放下东西就去检查。”
那一刻,库帕长老和他身边的两位族老,彻底明白了吱吱所说的“尊严”是什么意思。
那不仅仅是吃饱穿暖,更是作为一个智慧生命,被认可、被需要、被尊重的权利!
他们参观了农田,参观了水车,参观了铁匠棚(石锤大师对于又来了几个地精老头有点不爽,但还是展示了新打的农具),
甚至远远看到了格拉克长老,那群正在“优化”某项工具的地精暴徒,
他们虽然画风狂野,但眼神里没有麻木,只有专注和……一种奇怪的骄傲。
当天晚上,库帕长老三人被安排和格拉克长老的地精们一起用餐,
吃到了热腾腾的、从未想象过的美味食物。
第二天清晨,库帕长老找到了吱吱和苍狼,
他苍老的脸上依旧带着疲惫,但那双眼睛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朝圣般的火焰。
“我们……回去。”他声音嘶哑却坚定,
“我们会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告诉每一个族人!”
“无殇领地……”
他喃喃重复着这个名字,仿佛要将它刻进灵魂深处,
“这里,或许……真的是地精的希望之地。”
库帕长老三人带着吱吱给他们准备的、足够让部落所有成员都尝一口的“松软一号”面包果,以及那份被摩挲了无数遍的《公约》抄本,踏上了归途。
他们走得很快,仿佛背后有希望在驱赶。
几天后,当库帕长老的身影再次出现在那个阴暗的矿坑入口,
面对所有族人紧张、期盼又恐惧的目光时,他没有立刻说话。
他只是缓缓地,将怀里那块小心翼翼保存的、
已经有些干硬的面包果,掰成无数个小块,分给每一个围上来的族人。
当所有地精都尝到了那不可思议的柔软与香甜后,库帕长老站上了一块岩石。
他没有描述食物的丰盛,没有描述领地的广阔。
他用颤抖的、却无比清晰的声音,只反复强调着一句话,
一句他亲眼所见、亲身感受的话:
“在那里……我们地精,可以被叫做……‘先生’!”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然后,如同压抑了千百年的火山猛然爆发,所有地精,
无论老少,都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混合着哭泣、咆哮和难以置信的狂喜的呐喊!
“先生!”
“我们可以是‘先生’!”
“去!我们去!就算是陷阱,也要去!”
尊严,这比任何食物和许诺,都更具冲击力,更能点燃地精们早已死寂的心。
一场关乎整个部落命运的豪赌,在这一刻,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