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褴褛身影渐行渐远,店小二却将每个细节都烙在眼底——褪色的道袍下摆泛着病态的惨白,不知是经年浆洗所致,还是沾染了不洁之物干涸成痂。蓬乱发丝间滴落的水珠,在青石板上拖出蜿蜒痕迹,唯有那句飘忽的呢喃:本座又不聋...太便宜你了...仍在檐角盘旋。
待其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店小二转身却撞见骇人景象——原先的舒心客栈此刻竟化作寸草不生的焦黑巨坑,宛如天外陨石轰击留下的疮疤。而那位叛离玄极门的御霄子,而此刻已遁入了九蟒洞,正经历着脱胎换骨的变化。褴褛道袍下的身躯逐渐挺直,浑浊眼白重现清明,连指甲缝里的污垢都化作齑粉簌簌落下。
再遇时已在小南岗集市。店小二险些认不出胭脂摊前正专注挑选胭脂水粉的身影。那昔日落魄的道人竟成了翩翩公子,玉冠束起的三千青丝下,那张脸竟比新磨的铜镜还要光可鉴人。店小二虽年纪尚轻却见多识广,一眼便认出那熟悉的轮廓。可细看之下,这人身上少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那些真正了解御霄子过往的人才知道,他失去的远不止表面这些。
可当四目相对的刹那,小二分明看见对方眼底有什么东西永远熄灭了——就像被暴雨浇透的炭火,再难复燃。
直到那断魂崖上的凤羽神剑凛冽的寒光,却照不亮段氏父女眼底的轻蔑。当那份藏匿多年的鄙夷终于破土而出时,如何能逃过他御霄子的眼睛?而曾经温顺的段欣欣此刻也换了副面孔,寒风中,神剑的锋芒只能映照出他眼底渐渐凝结的冰霜。更令他如坠冰窟的是,昔日温言软语的段欣欣,此刻正用绢帕掩着口鼻,仿佛他仍是那个浑身散发腐味的落魄道人。
原来当那父女二人心照不宣的默契举止,以及他们见自己拔出神剑之时那热切的眼神,只追逐着尚未到手的凤羽神剑,对他这个倾尽所有去爱的人却显得格外冷淡。御霄子便已然心下一寒,在御霄子眼中,这对父母精心设计的戏码终究暴露无遗。
他们目光无意间显露出的那几分疏离,那份刻意保持的距离感,那副忧心忡忡的模样,倒像是在担心神剑一旦到手,以御霄子的能耐和手段,会让他们父女从此便永无宁日。
那份虚情假意被敏感的御霄子尽收眼底,那些虚与委蛇的举动,此刻在其敏锐的感知中化作千万根尖刺扎在心上。当年他名震江湖时,何曾见过这对父女这般嘴脸?修为鼎盛之际,谁人敢如此怠慢?如今不过是见他不中用了。段摄黎眼中翻涌的轻蔑,像毒刺般扎进他最为敏感的神经。
都是混迹江湖的老手,修为高低一眼便知。段摄黎敢这般放肆,或许正因察觉与御霄子的差距已然不大,正是吃准了这一点,段摄黎才敢在不经意间泄露出破绽——否则此刻御霄子怕是早已饮下他们精心为其调制的蚀骨断肠散了!
段摄黎的底气,源自对双方实力的精准算计。御霄修为大不如前,又有女儿段欣欣这张完美盾牌在手,加上这些年断魂教暗中积蓄的实力。眼看断情谷名存实亡,摄魄堂日渐势微,唯独他断魂教尚保存了完整实力,复兴大业指日可待!
面对背叛,御霄子最终选择拂袖而去。任凭段欣欣如何巧舌如簧,他再不愿为这个虚伪的女人付出分毫。当真相撕开华丽外衣,显露出她那腐朽本质已然令他作呕。那散发着恶臭的灵魂,终于让他看清了这段孽缘的本质。
御霄子即便撕破了脸皮,他终究没对段氏父女痛下杀手。任凭那段欣欣如何狡辩,他决绝的背影已然说明一切——这样的女人,怎配让他肝脑涂地?当真相撕开那层伪装的皮囊,还有什么好解释的?段摄黎任由其转身离去,只是尚无十足把握干掉御霄罢了。
他在怀疑的漩涡中沉溺,在批判的浪潮里窒息。时而癫狂大笑自己的天真,时而茫然自问为何如此沉沦?笑声癫狂刺穿夜幕,自嘲如刀剜心——明明早看穿了那对父女的心思,为何还要陪演这场荒唐戏?更可笑的是,演着演着,自己竟成了戏中人。沦落至此,最初分明看透她的算计;假戏真做,最可悲的何止自己一人!
不甘如毒蛇噬心,愤怒地火灼魂,耻辱似烈焰焚身。御霄攥紧的拳头终是松开,最终并未向段氏父女举起屠刀!不是不能杀,而是不必杀。既已为这段氏父女赔上毕生清誉,何苦再添一笔?世人只见他矛盾癫狂,却不知那副傲骨宁折不弯——可以吞下万次暗亏,却容不得对昔日温情拔剑相向,哪怕她那份好自己明知掺着砒霜。
此刻的他早已声名狼藉,何必再添一笔,让破碎的名声更加支离?或许,是那抹残存的情愫作祟;又或许,是他骨子里那份世人难懂的孤傲在阻拦。
情之一字,最是蚀骨;爱之一字,最是难解。不动手,是怕脏了剑;不追究,是嫌辱自傲。有些人值得血溅三尺,有些人只配自生自灭。既无真心,何必赐她痛快?留她在悔恨里腐烂,才是对愚蠢过往最锋利的报复。疼过方知,有些相遇是劫不是缘。
此刻这御霄矛盾的行径,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不杀,是因那段欣欣曾给的虚假温暖;不诛,是嫌她们玷污了自己的人格。杀之,徒增追忆的苦涩;留之,任其自食恶果。既然对方连黑心都不曾有过,又何必脏了自己的手呢?曾经的痴迷证明眼瞎,如今的痛楚警示后人。这场荒唐大戏,终以御霄独自咀嚼苦果落幕。
御霄胸中翻腾着滔天怒火,头也不回地决然离去,转身之际连段摄黎那刻薄的冷嘲热讽都置若罔闻。他强压下毁天灭地的恨意,悄无声息地隐入夜色——既然你们父女如此不堪,那便让她们自生自灭吧!此生永不相见,否则......他痛苦地克制着直冲脑门的滔天暴怒,心碎的背影最终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