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弟子听这颤抖的嗓音,分明是心力交瘁之态。谁能想到修为通玄的掌门师伯,此刻竟被御霄那致命暗算与连番打击逼至强弩之末?拜见掌门师伯!弟子们齐声行礼时,预想中的雷霆之怒并未降临。水元只是疲惫地摆着手:我没事…师侄们近日劳顿…都…都歇着去吧。
那声罕见的我字出口,令三人鼻尖一酸。他们突然发现,向来威严的掌门师伯竟用长辈对晚辈的口吻吩咐。更令人心疼的是,他那突然佝偻的脊背——仿佛瞬息间被突然抽走了数十载的光阴。三人交换着眼神,齐声应道:弟子领命!却默契地退后三步跪定。
余光里,那个骤然苍老的背影始终没有回头,只是静静凝望着灵柩,仿佛要把不争气的师弟永远刻进眼底。夜风卷着纸灰盘旋,将几缕白发吹散在他枯瘦的肩头。
水元始终没有动一丝一毫,只是怔怔望着前方。此刻这位垂暮老人,或许也像真涯子一样,只想最后再看一眼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人吧。山风卷着落叶掠过,在满地血渍上打着旋儿。
就在棺盖即将合拢的刹那,水元身形猛然一晃,枯瘦的手掌堪堪扶住棺木边缘。几位弟子见状,顿时绷直了脊背,却见他捂着心口久久未动。
当这位形销骨立的掌门颤巍巍迈步欲启棺时,三名弟子望着他风中残烛般的身影,几乎听见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
灰烬飞扬间,那具单薄身躯已如落叶般栽倒在丧盆前。三道身影同时扑上前去,龙啸渊站位最近率先冲上前去,指尖疾点几处大穴却不见任何反应。真涯子后发先至,则一把托住那颗低垂的头颅,三人默契地将水元平放于地。萧万扬探向颈脉的手指突然僵住,惊呼声骤然划破寂静:师兄!师伯他...
住口!真涯子双目赤红,双掌骤然托天而起。但见七彩云霞自他天门喷涌,如虹桥贯日般将虹光贯入水元心口。却见他左手结印如莲花绽放,指影翻飞间连点十二处大穴。玄紫神功之真元如春溪入涧,在水元的经脉间潺潺流淌。
待霞光散尽,水元面颊竟透出反常的红晕。真涯子俯身轻唤数声,指尖突然一颤——脉象显示师伯竟已脉绝!这青铜卦签所载的长虹贯日之术,本该令垂死之人回光返照,如今却似泥牛入海。
师伯?师伯?真涯子焦急地呼唤着,却始终不见应答,不信邪的他三指齐齐搭上其脉门,顿时瞳孔骤缩——这长虹贯日诀能令枯树逢春,辅以玄紫神功更该立时转醒,除非...他凝视着水元平稳却矛盾的呼吸心跳,突然明悟:这是自行堕入了须弥梦境。
竟是心结自囚...真涯子望着水元起伏的胸膛暗叹。三人轻手轻脚将水元送回思林殿,安顿妥当后沉默地折返灵堂。
在经过灵柩时,真涯子最后望了眼盛殓拈花道人的棺椁。檀香缭绕中,他仿佛又看见那个在一笑堂前传授映魔宝镜的身影——如今那救命的宝镜,却照不醒一个执意沉沦的魂灵。檐角铜铃在风中叮当,仿佛那拈花道人未尽的叹息。
灵堂内烛火摇曳,三位守灵弟子静默如雕塑。檀香缭绕间,各自心事在眉宇间流转。三日光阴在悲恸中悄然流逝,他们始终保持着相同的姿势,连衣袂都不曾拂动。这般至诚守孝,想来那拈花道人在九泉之下也该欣慰了。
葬礼的钟声余韵未散,真涯子已两度探视昏迷的掌门。见其脉象平稳,料无大碍,他稍作沉吟便转身离去。踏着晨露,真涯子来到紫霞峰,将下山缘由细细禀明如月大师。如月听完禀报后,在一番叮嘱后,那真涯子领命飘然下山,衣袂翻飞间直奔那般若寺而去。
与此同时,苗疆酒肆里,天行健正独饮闷酒。邻桌两个匪首的对话忽然引起他的注意——但听那位被称为四哥的汉子正大吐苦水道:不知从哪冒出来的一伙人,腾云驾雾好不威风,行事却比咱们还下作!
话音未落,立马传来粗粝的嗓音,却见一花白胡子的大汉假意应和道:四哥说笑了,哪来这等鸟人?天行健嗤笑着伸了伸懒腰——不过是强盗遇上了贼爷爷——狗咬狗罢了。
这时另外一个小头目闻言弓着身附和着,眼中却闪着戒备。天行健听得无趣,正要结账离开,却听那四哥接话道:听说他们专挑孕妇下手,说是要取什么紫河车......
砰!
酒碗在地上炸开晶莹的碎片。满堂宾客惊愕转头,只见一位青年道士霍然起身,眼中怒火几乎要化作实质。他死死盯着那桌匪徒,剑鞘在掌中发出嗡鸣。
道、道长......四哥结结巴巴地后退,后背抵上冰冷的土墙。他分明看见,对方掌中青锋此刻正泛着诡异的血光。那被称作四哥的匪首浑身僵直,仿佛被利剑钉在了座上——青年道士的目光,正将他那些腌臜勾当剖得鲜血淋漓。
四哥慌忙摆手解释:仙长息怒!老夫说的恶人绝非在下...天行健冷眼扫过那张堆满苦笑的老脸,懒得与他纠缠,不耐烦地打断:休要啰嗦!方才所言是亲眼所见,还是酒后胡言?话音未落,腰间佩剑已铮铮作响。
见这道士竟有拔刀相助之意,四哥眼中精光一闪,一个箭步窜上前来,躬身作揖道:仙长可否借一步说话?天行健本欲拒绝,却听其所述恶行与慧净手法如出一辙。只听啪的一声,酒碗在他掌中瞬间化作了齑粉。再看那四哥贼眉鼠眼之相,不由怒喝:有话直说!休得套近乎!
四哥暗忖这青年道士软硬不吃,观其暴烈脾性,若非身怀绝技,便是初生牛犊。可细看之下,眼前这道士怒发冲冠却目光如电,哪有半分愣头青的模样?反倒衬得自己猥琐不堪。只得按下性子,收起往日嚣张,佝偻着身子,唯唯诺诺地细数月来惨案。
他将月余来的离奇惨事倾囊相告,字字血泪。每说一句,天行健指节便爆响一声,待听到童男童女失踪时,话音未落,天行健袖袍翻卷,身旁木椅应声而碎。这位嫉恶如仇的道士哪还按捺得住?一把揪住四哥衣领便往外拖。带路!临出门时甩下钱袋权作赔偿,掌柜捧着银两追到门口,那两道身影早已消失在街角。
店小二殷勤的招呼声惊醒了呆立原地的四哥随从,他望着空荡荡的店门喃喃道:这世道...竟真有这等爱管闲事的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