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气氤氲中,芷玉的嗓音渐渐微弱,神情虚弱得令人揪心——显然是被真涯子的惨状,一时间给吓傻了。而染血的手指却颤抖着指向远方:爷爷…天…夏百画似有所觉,急切追问道:是否天象骤变?究竟是何种颜色?芷玉勉强抬眼一瞥,轻声道:灰色…老人却捋着胡须连连摇头道:不应该呀......话音未落,少女突然瞪大眼睛,改口道:爷爷,是天青色!
夏百画浑身一震,声音发颤:可是那烟雨将至之际…的那种天青色?芷玉用力点头:就、就是那种……
夏百画闻言骤然起身,在芷玉惊愕的目光中竟凌空盘坐,衣袂无风自动。随即竟缓缓浮空而起!就在他凌空悬浮的瞬间,怀中突然迸发出耀眼华光——那杆被他视若珍宝,逢人便说此乃祖传之狼毫,终于再度现世。那杆被江湖传得神乎其神的神笔一诺,曾绘就赠予真涯子所藏之《鸾凤栖林图》,正是出自此笔之下——笔锋过处,鸾凤皆活。
江湖上人人皆知这盲眼老者最喜炫耀,扬言有杆神笔,逢人便夸赞此笔玄妙。可每当有人出重金求购,他又立即装疯卖傻。再者那夏百画平日里说话便颠三倒四且云山雾罩,故而,有人便说他是故弄玄虚,不过是为画作抬价;他总说:纵有万金也休想!此笔本就是无价之宝。久而久之,江湖上都道这瞎眼老儿,怕是想钱想疯了……
于是又有传言说,这老瞎子当年在太平镇行骗之际被人打瞎双眼,如今靠着障眼法继续招摇撞骗。更有人传言,那些心术不正者买去的画作,往往转眼便会化作废纸——当画中暗藏的戏法被识破,画作便如同褪去色彩的宣纸,徒留一片苍白,沦为废纸一张。可每当买主发现上当,那袭青衫早已消失在街角......
不少上当受骗者因此去找那夏百画寻仇报复,然而奇怪的是,这些人此后都如同人间蒸发了一般,竟都销声匿迹了。有人说他们改过自新隐姓埋名,更离奇的传闻则称,这些人都被那老瞎子给送走了——至于被送往何处,终究只是茶余饭后的谈资,却始终无人亲眼见证。
这些流言反倒让那杆狼毫更添神秘——毕竟那夏百画之画作确实神乎其技,鸾鸟似能鸣,山泉若有声……
此刻神笔在手,笔杆上亦流转着天青色的光晕,与方才骤变的天光,以及眼下真涯子之伤口的血色交相辉映。只见那夏百画银发飞扬,笔锋未动已隐隐有风雷之声。谁能想到,这个被讥为老瞎子的江湖艺人,竟真藏着通灵至宝?而更令人心惊的是,那杆传说中的神笔,此刻正与真涯子伤口的血色产生着奇妙的共鸣......
此刻那夏百画手持那一杆名为神笔一诺之狼毫,笔杆泛着古旧的光泽。笔尖轻点虚空,顿时金光在虚空中流转,笔锋未落已有祥云缭绕,只见他凌空挥毫两笔,真涯子洒落在地的鲜血竟如同时光倒流般开始回溯。更难以置信的是,那两道致命之伤口,在鲜血尚未完全归位前便已悄然愈合如初,只余衣襟上的斑驳血迹证明方才的凶险。
芷玉看得目瞪口呆。眼前这个仙风道骨的老者,此刻如谪仙般翩然落地。待她定神再看之时,那杆通灵般之狼毫已不知所踪。眼前这个气度超凡的老人,与往日那个邋遢癫狂的爷爷简直是判若两人。他究竟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方才那番起死回生的神通,哪还有半分平日里的疯癫模样?
正当芷玉恍惚之际,夏百画已不知从何处招来一辆马车。直到真涯子的咳嗽声响起,那芷玉才猛然惊醒——此刻他们三人竟已置身车厢之中。
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方才那片荒野,方圆十里根本不见人烟,分明连个人影都没有啊!芷玉的记忆突然断片——自己究竟是何时上的马车?
这哪里是寻常人家的车驾?眼前景象简直令人瞠目结舌:真涯子正斜倚在临窗的锦绣软榻之上,四周摆满珍稀药材:止血的、补气的、凝神的,应有尽有。榻首处,晶莹剔透的琉璃罩内,陈列着珍馐美馔与药膳琳琅满目,还有病愈调养时的各色粥品,以及美酒香茗与山珍海味,亦有那各色鲜果与精致干果足有百余种之多。
软榻另一端摆着禅凳软椅,爷爷正坐在床沿。而那芷玉则半倚在四方锦榻之上,手边竟整齐陈列着整套棋具。爷爷的丹青妙笔…竟能化虚为实吗?这种超越常识的震撼令芷玉呼吸为之凝滞——爷爷的神乎其技她岂会毫无所闻?往日只见他寥寥几幅真迹,但那些惊世之作不是赠人便是自毁,偶尔展露的几幅真迹,在他轻描淡写的掩饰下草草带过,她竟真以为多是幻术,岂料今日得见如此玄妙之景象!
此刻方知何为画山成山,绘水化水的通神手段!芷玉贼溜溜地打量着,这宛若仙境的马车,这非人力可及的陈设,除了爷爷的神来之笔还能作何解释?她悄悄掀开车帘一角,透过缝隙偷窥,更骇人的景象映入眼帘,顿时惊得她瞪大了眼睛——拉车的哪是凡马?分明是八匹通体如雪且高大异常的龙驹,体型足有那寻常骏马两倍之大!
窗外景致更令人骇然:此刻早已不在中州之六道岗,而是穿行在云霞翻涌的九霄之上!极光绚丽间玉树婆娑,玉宇琼楼在云海中若隐若现,祥云缭绕处仙鹤翩跹,金阶玉柱旁清荷摇曳,目极之处金桂飘香,这哪里还是人间地界?这分明便是直上广寒的临仙之境!
芷玉出神地望着车窗外流转的奇景,绚丽的景色让她沉醉其中,连真涯子微微睁眼都未曾察觉。少女沉浸在这奇幻的美景里,仿佛与世隔绝;而另一边,萍水相逢的一老一少却胜似故友重逢,仅有一面之缘却相见恨晚的忘年交,此刻正在促膝长谈。
无人知晓他们究竟倾吐了怎样的心声,只见二人时而愤愤难平,时而扼腕叹息。时而开怀大笑。时而摇头不止。对弈时,不通棋艺的真涯子,却在黑白交错的落子间,领悟了夏老前辈传授的辨黑白之道。推杯换盏间,老者又教他品酒之道:酒无好坏,全在饮者之心;人无正邪,存乎道者的至理,能令人微醺而不失态者,便是好酒;正如人之善恶,不在出身,而在其心,懂自爱亦能博爱者方为真人。
当夏百画与真涯子忘情大笑时,窗外的风雨都化作云烟,所有的忧愁亦烟消云散。他们谈论时局,时而为天下大势忧心忡忡;剖析困惑,时而为世事无常唏嘘不已。时光如沙悄然流逝,再缓慢的流淌也终有尽头。
这段相逢最终只留下两个谜题:从此江湖再不见那夏百画的丹青妙笔,而年轻道士的怀中,永远多了一杆古朴的狼毫。
与此同时,那些关于上古神卷的青铜挂签、魔祖所炼化的黄金竖瞳现世之传言,更是正在正魔两道间掀起阵阵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