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玉急得直蹿。故事的悬念像小猫爪子似的挠着她的心,可爷爷居然就这样不负责任地睡着了!这个说话说一半的老顽童,简直坏透了!她不死心地继续推搡着老人,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好爷爷~再讲一点点嘛~
而回应她的,只有连绵不绝且波澜壮阔的——呼~呼……
夏百画!见软的不行,这丫头竟突然扯着嗓子尖叫起来,活像只暴怒的小云雀。此刻芷玉又怒又气,急得团团转,故事刚刚开始便戛然而止,这种折磨简直令人发狂!她越想越气,继续嚷嚷道:夏百画!……
这一惊一乍的尖叫声声,猛然惊得老人一个激灵。要是在平日,这般没大没小的称呼定会招来一顿训斥。可此刻,老人只是无奈地叹了口气——这般没大没小的毛病,全是爷爷平日里给硬生生惯出来的。虽然没少因此挨训,可老人家转头就会把说过的话忘得一干二净。而此刻连个安稳觉都没得睡…谁让他把这个小祖宗给宠得无法无天呢……
这都是这老爷子一手给惯出来的毛病。这一老一少整日疯疯癫癫没个正形,迷迷糊糊的似醒非醒,似梦非梦。过分的溺爱换来的就是这般光景。不过芷玉这丫头虽没大没小惯了,却始终守着最后的分寸——除了偶尔顽皮和撒撒娇,从不曾真正逾矩。
这也反倒成了那夏百画引以为傲和得意的谈资:我惯着她怎么了?怎么了嘛!你们瞧瞧,多懂事的丫头?……逢人便要夸耀自家孙女如何如何的知书达理,又如何如何的乖巧……
可眼下,这个懂事的丫头正扯着嗓子在他耳边嚷嚷,活像只炸了毛的小猫对着他大喊大叫。夏百画先是捂起耳朵,继而翻来覆去地叹气,活像热锅上的烙饼在左右翻滚,随着尖叫声又拔高一个八度,他终于忍无可忍:臭丫头!你竟敢……话音未落,下巴一凉,那撮精心打理的宝贝胡须又遭了毒手。
美梦被搅黄不说,最心疼的是那把引以为傲的银髯,此刻已被薅得卷曲打结。还薅?你......夏百画鼻孔即将朝天:你这丫头好生无礼,平白无故揪老夫胡子!没大没小的,成何体统!芷玉气得杏眼圆睁:平白无故?大伙快来看啊,这儿有个信口开河的老头子!
这糟老头子说话不算话呀,刚说要讲无极宫的故事,转眼就鼾声如雷啦!
你胡说!
我胡说?方才明明说好要讲无极宫的故事,你才开了个头转眼便鼾声如雷!
夏百画却一脸冤屈:哪里只开了个头?那分明是讲完了嘛......
讲完了?芷玉惊得瞪大眼睛,被这番惊世骇俗的说辞给震住了:您...您酝酿了半天的情绪,摆出那副莫测高深的模样......该…该不会是......在耍我吧?
老夫岂会有闲情戏耍于你!夏百画一脸委屈,不停地跺脚,老夫困倦至极,眼皮沉重,几欲闭合,此事你亦是知晓!人在极度困倦之时,心神恍惚,难以自持!若再不歇息,恐有性命之忧……然你却执意要听这些,老夫对那无极老祖实乃一无所知,即便绞尽脑汁,亦无法编造出个所以然,岂能信口胡言?
故而……故而便昏睡了过去!
芷玉被这番歪理绕得晕头转向,一时竟忘了要继续揪胡子逼他就范——就算胡编乱造也得把故事完整地讲完啊!就在她愣神的工夫,这狡猾的老头一个闪身躲开,立刻反客为主地数落起来:瞧瞧你这野丫头,哪还有半点姑娘家的样子?活脱脱就是个疯小子!
竟如此大胆!居然敢直呼起老夫的名讳来啦!夏百画脖子梗得老高,花白胡须气得直颤。芷玉正待争辩,却见这古怪老头突然挺起胸膛,活像只骄傲的公鸡:我夏百画何等人物,何许人也?啊?岂容你这般轻慢?想当年老夫......
不听不听!那丫头捂着耳朵转身夺路而逃,发间珠钗乱晃如惊飞的雀鸟。身后那袭青衫却不紧不慢地追着,边跑边捋平被风吹乱的胡须,嘴里仍絮絮叨叨说着陈年旧事,喋喋不休着光辉历程……一老一少的身影在金色阳光里渐行渐远,仿佛昨夜篝火旁的密谋从未发生,
似乎那断魂教死灰复燃的痕迹随着他们渐渐离去的背影悄然消散,唯余青草间半熄的篝火余温尚存……
草叶沙沙作响处,真涯子晃着酒葫芦踉跄而来。他嘴角斜叼的草茎在唇边轻颤,他仰头痛饮时,琥珀色的酒液顺着下颌滑落,浸湿了早已泛黄的衣襟。那支离破碎的小调混着酒气在林间飘散,
喉间离愁别恨的吞咽声与揪心的小调混作一团,这位看似失魂落魄的青年道人绝不会想到,方才在此驻足的正是他苦寻多年的夏百画——那位赠他《鸾凤栖林图》的奇人。命运弄人,他们总像错开的潮汐,明明同赴一片海滩,却永远都擦肩而过。
两个时辰前,他曾苦苦寻觅赠他画作的夏老前辈刚刚就在此地逗留。当年在太平镇卦摊前的算命先生,如今竟成了能听风作画的奇人。百姓只道这老瞎子疯癫,却不知他笔下山水自生灵韵——狼毫所点处,山峦含翠;墨迹游走间,江河生涛…
关于这位神秘老者,江湖传闻比那野草还要茂盛。有人说他曾在太平镇摆卦摊糊口度日,因泄露天机遭魔虫噬目;也有传闻道他祖传的狼毫笔能点石成金,画月生辉。
世人只道个鬼机灵的少女领着一个疯癫老盲,却不知他听风辨位的本事——雨丝落地的轻重,蝼蚁爬过草叶的震颤,都逃不过那双看不见的眼睛。或许正因目不能视,反叫他看这世事看得比明眼人更为透彻,就像他笔下那些穿越云雾的远山,朦胧处藏着最锐利的轮廓。
真涯子摩挲着怀中画卷,忽然笑出了眼泪。原来最深的谜题,答案早藏在夏百画浑浊且结痂多年的眼窝里。那双眼虽盲,却比明镜更透彻,能望穿浮云后的峰峦叠嶂,能照见人心那深不见底的沟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