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时而凝望远山朦胧的轮廓,眉头紧锁;时而垂首喉间溢出苦涩的低语:如今功成名就,可曾换回她的笑靥?山风卷起衣袂,却吹不散心头沉甸甸的牵挂。
曾经的誓言何在?功名利禄在手,却再寻不见那抹熟悉的身影。青锋在暮色中不断自问:这一生之拼搏,可曾给过她半分的温暖?难道你的爱,只存在于共苦之时?
愧疚如潮水般涌来。他这才明白,当年因自卑而退缩是多么的愚蠢啊。云梦从未嫌弃过他的清贫,是他自己将真心推开。那些无端的猜忌,那些打翻的醋坛子,最终伤得最深的,是始终深爱着他的云梦!而不是自己这愚不可及之人。
当年寒窗苦读时,她守着清贫不离不弃;待我金榜题名日,她却早已含泪远行......青锋攥紧的拳头微微发抖,暮色中,这个书生在自责与质问间,发出了变了腔调的呐喊,仿佛在叩问他自己的灵魂一般:这身锦袍玉带,你可曾温暖过伊人半分?
记忆中的云梦总爱在晨光和夜色里为他研墨,素手纤纤却带着不容拒绝的力道,彼时她常言:我所钟爱的,从来都非你之前程,而是你这个人,……而是目睹你用我为你研磨的相思之墨,深情地书写下每一句我俩之间相爱之点滴往昔……
如今青锋每每思念起云梦蹙眉时眉心的那道褶,记忆便忽然闪回当年那自卑的自己,醋意恰似那难缠之疾,附骨之疽一般。致使青锋将他人的惊鸿一瞥皆视作昭然若揭的威胁。亦使他将云梦每一个无心的微笑皆解读为故事与事故。……如今想来,那些无端的猜忌,不过是将她越推越远的利刃。
晚霞染红了他此刻羞愧难当悲痛欲绝的老脸,他突然明白了一切:最痛的从来不是求不得,而是本可以。如果当年能坦然面对两人之间的爱意,如果能在她当年伸手挽留自己时拥她入怀......可这世间最残忍的,本就是没有如果。
夜风拂过,带来阵阵锥心刺骨的痛。青锋迟来的懂得:有人欣赏他的云梦,本该是他汪青锋的骄傲!可当年的他,被自卑与多疑蒙蔽了双眼,看不清这份真情的本质。如今顿悟,却已物是人非。这世间最痛的,莫过于明白得太迟。十载寒窗苦读得此功名,终难敌过那错失的可悲可叹之真爱。
回去吧!青锋将石子狠狠掷入河中,溅起的水花如同他破碎的念想。三载光阴,思念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他。那座残破的庙宇里,仿佛总飘着她淡青的衣角,似有她的气息,可任凭他喊哑了嗓子,回应他的只有斑驳墙壁的回声。
月色浸染古道,十里归途竟比半生还长。功名换来的宅院空空荡荡,朱漆大门在眼前洞开时,他才惊觉寒窗苦读换来的雕梁画栋竟如此可笑。没有她的身影,连檐角风铃都噤了声。或许这就是天意弄人——可苍天何曾欺人?不过是自作孽罢了。
醉眼朦胧间,一滴泪砸在桌上摇晃不止的酒盏内,忽有滴咸涩入喉。青锋盯着檀木桌面上的酒盏——想起初别时自欺的谎言:说什么她已转世轮回,该放手了。道什么各生欢喜,如今才懂,当年那些漂亮话,不过是懦夫给自己缝制的遮羞布。
可当真正读懂女人心,才明白那些自欺欺人的话有多可笑。如今连落泪都显得虚伪,毕竟承诺的十指相扣,终究成了镜花水月。
雕花窗棂外,云梦的目光穿过纸洞。那个让她痛彻心扉的身影正对着房梁发呆,眼底的哀伤像化不开的墨。她多想抚平他眉间褶皱,可命运的结扣得太死,再深的情也只能凝成窗上的霜花。
云梦的指尖悬在阴影里,终究没敢触碰他颤抖的肩线。她看着他仰头饮尽盏中苦酒,看着泪光在他眼底碎成星河——就像那年上元夜,他们共放的河灯被浪打翻时的模样。
最深的痛楚莫过于被深爱之人辜负的错觉,最苦的爱恋是眼睁睁看着希望化为泡影。最悲伤的爱恋是希望燃尽后的灰烬。最令人心碎的,是你始终读不懂我的真心;最刻骨铭心的,是分离三载你仍是我放不下的执念……可纵使再爱你,也无法继续相守。泪水混着雨水从肩头滑落,渗入青石缝隙,仿佛我的心也裂开了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痕。
当挚爱近在咫尺,汹涌的情感岂是理智能够束缚?莫要责怪云梦仙子在深爱之人面前失了分寸,情到浓时,占有欲便如野火燎原。这才是爱情最真实的模样——若能在挚爱面前保持冷静,那不过是浅薄的喜欢,何谈真爱?怎配称之为刻骨铭心?真爱从来与理智背道而驰。
可眼前这个醋意横生的人儿,却让自己陷入患得患失的煎熬。云梦记忆突然闪回三年前客栈中的一幕:青锋无意间看了恰巧进入客栈的陌生女子一眼,便让她醋海翻波。即便他解释只是无意一瞥,在占有欲作祟下,那分明就是看了两眼啊!
敏感的心仍捕捉到他目光的停留。这不是无理取闹,而是深爱到极致的惶恐——人鬼殊途的隐忧,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患得患失。
这亦不是任性,而是情深入骨的本能反应。让她对人间女子格外敏感。当爱意刻进骨髓,再坚固的理智都会被占有欲击溃。青锋的辩解在她听来竟如此苍白,这份深情早已超越常理,化作宿命般的纠缠,越是压抑,越是疯长;越是克制,越是灼人。
此刻云梦眼中的泪光,恰似三月急雨般汹涌,似御江春潮般澎湃。这份情早已融入血脉,每次心跳都在呼唤青锋的名字,每声叹息都浸透苦涩的相思。而青锋的每一次呼吸,何尝不是同样萦绕着云梦的气息——他的心弦总随着她的心绪而颤动,他的情绪永远追随着她的情绪而起伏,眼底的柔情永远缠绕着她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