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呜咽着掠过白骨嶙峋的荒丘,枯骨相互摩擦发出细碎瘆人的声响,在这死寂中格外刺耳。途中踏入恶狗岭的刹那,
眼前景象令人肝胆俱裂,此起彼伏的惨嚎随之便灌入耳膜——成群疯犬眼中泛着嗜血的红光,獠牙撕扯着罪人的血肉,劈天盖地的哀嚎在峡谷间回荡。那些背负杀孽的亡魂,在恶犬眼中都矮了三分,转眼即被撕咬得支离破碎,残肢断臂散落一地。
肠穿肚烂者有之,头颅滚落者有之,脑浆迸裂者更是不计其数。漫天飞舞的打狗包子徒然坠落,终究敌不过这场因果报应。传林却纤尘不染安然穿行其间,只因一生未曾伤及生灵,连恶犬竟都对他视若无睹。
他沉默地穿过血河,漆黑殷红的地面上漂浮着腐烂的残肢,腥臭的气息几乎已凝成实质。
金鸡山的铁喙划破长空,那铁喙雄鸡的啄食声更为尖锐刺耳。如同千万把利刃同时出鞘。它们专啄那些生前纵情色欲、惯于欺瞒情感的亡魂。此刻正被铁公鸡啄得面目全非。
有人捂着眼窝惨叫,有人脸上的皮肉已被啄得所剩无几。传林驻足片刻,想起自己与晨曦纯粹的情意,想起对凤儿的坦诚相告,终究只是叹息着,问心无愧地走过——他对晨曦的真心天地可鉴,对凤儿也从未欺瞒,铁公鸡们岂能奈何?
野鬼村的纸钱在阴风中打着旋儿消散,那些未能超度的亡魂在幻象中徒劳挣扎。传林撒完纸钱便顺利通过。最后当饮下迷魂殿的迷魂泉水时,连执法的牛头马面都露出诧异之色——这个痴情书生除却两段情债,生平竟清白如纸。迷魂泉映出他澄澈的魂灵 ,在幽冥地府中宛若一盏不染尘埃的明灯……
在持续不断无休止的推搡中,传林踉跄跌入了阴曹地府的第十殿——转轮王殿。这座决定众生轮回的阎罗殿堂。巍峨的殿宇森然矗立,笼罩在幽绿冥火之中,青黑色的墙壁上,那些栩栩如生的狰狞浮雕在阴影里蠕动,仿佛下一秒就会破壁而出。这里是决定轮回往生的最后关卡,审判善恶,裁定六道,孟婆汤洗尽前尘,只留因果报应。众生善恶在此清算,前尘由此湮灭。
刺骨阴风卷着腐叶呼啸而过,远处枯树发出垂死般的呻吟,光秃枝桠上仅存的几片残叶簌簌坠落。地府永远笼罩在令人窒息的昏暗永夜中,空气粘稠的阴寒之气。连呼吸都似带着冰碴。三两游魂漂浮在半空,空洞的眼窝里泛着幽光,脖颈机械地转动着。关节处发出朽木断裂般的脆响。野鬼蹦跳着隐入黑暗,僵硬的肢体活像提线木偶。
传林正看得脊背发凉,忽见远处一个吊死鬼晃着猩红的长舌迎面飘来。那飘荡的孤魂眼神竟如此空洞,像在搜寻遗漏的生机。悬停于枯树下,那吊死鬼直勾勾地盯着传林看,猩红的长舌正无意识地拍打着前襟…
传林喉头一紧,被身后的黑白无常不由分说猛然将他推搡进殿内……
刺骨的煞气如刀割面,阴寒之气息瞬间将他吞没。待眼睛适应了殿内的昏暗,传林顿时倒吸一口冷气——黑脸判官端坐高台,野猪般的獠牙泛着青光,血唇衬着赤发白眉,那赤红发丝竟根根直立。眼中鬼火灼灼,仿佛要焚尽世间胆敢直视之人。那双燃烧幽蓝鬼火的眼睛俯视之下,仿佛在宣告:这方天地皆要臣服于他的威严。四周铁链森然,刑具上凝结着黑褐色的血污。
各类刑具悬满四壁,寒光中隐约可见喷射墙壁的干涸血迹。幽暗处飘来凄厉哀嚎,一个仿若剥皮青蛙的人形,被鬼差倒提着双腿,缓缓拖过。传林定睛一看:但见那外突的瞳孔竟在地上摩擦留下蜿蜒的血泪……
殿内游魂如雾聚散,有的被铁钩贯穿其体悬于半空,有的正被剥去人皮,青白的脸上凝固着绝望。哀嚎声此起彼伏,有的魂魄正被铁钩贯穿琵琶骨,有的在烙铁下蜷缩成团。突然一阵铁链哗响,两个鬼差拖出个焦黑的人形,那具躯体还在微微抽搐,皮肉间渗出浑浊的脓血。——那层薄膜揭下时竟发出撕帛之声。传林突然听见脑后传来金属摩擦声,回头看见自己的罪状铁牌正从血池中缓缓浮起......
幽蓝的烛火骤然蹿升,将森罗大殿照得通明。传林瞳孔骤缩——三十余名青面獠牙的阴兵不知何时,如铜墙铁壁般已将他团团围住,他们空洞的眼窝里跃动着幽绿的鬼火。腐烂的制服下露出了森森白骨。
惊堂木炸响的刹那,判官沙哑的嗓音在大殿回荡:堂下何人?
传林木然高声应道:“小生传林。”话音未落,那阎罗殿堂正中便缓缓浮起一台——孽镜台,宛如一轮神秘的明月,散发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九十四载人生如走马灯般在孽镜台前纤毫毕现。当最后流转的画面坠落,判官嘶哑的声音穿透尘埃:免汝地狱诸苦,然有三桩罪业需当面清算!
当善恶天平最终持平,那判官袍袖翻飞间扬起陈年香灰:传林!其一,尔为狐女白晨曦累其白氏夫妇痛断肝肠;致使那白晨曦为尔之故竟蹉跎半生,令其苦守数十春秋;其二,更使发妻凤儿终生凄苦更令其举族蒙羞。其三,汝之父母皆因尔等之故而忧思难安,食不甘味,夜不能寐。
铁链哗啦作响间,那判官青黑的面皮泛起寒光:此等业障,汝可知罪?
传林猛然抬头:情之所钟何罪之有?却见那传林梗着脖颈,话音刚落,那青铜灯树突然爆出火星,映得判官铁面忽明忽暗:冥府不论风月,只断因果!判官獠牙开合间喷出腥气,惊堂木再响之际,震得梁上悬幡簌簌作响:此三宗罪汝可认?
传林盯着青砖缝里蠕动的阴影,终是长揖及地:学生......认罪。
既如此,判尔滞留冥府八百春秋方可进入轮回。判官朱笔悬于生死簿上,可服?
八百载?传林喉头涌上血腥猛地抬头,额间青筋暴起,莫非一人折算一百年?那凤儿父母……
冥顽!判官突然暴起,冷笑打断道:汝之生身父母与白氏夫妇合该四百载,白晨曦独承二百载,凤儿双亲仅各十载...玄铁笔锋在簿上划出火星,余下一百八十载,乃赎你辜负那凤儿的韶光。
传林望着判官袍角翻飞的黑雾,闻听此言沉声答道:学生...领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