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里越见奇景——有独饮者眼中泛着血色泪光,更有借酒嚎哭的,将杯中物与伤心事一齐吞下肚肠......有醉汉瘫在蛛网状的藤椅上鼾声如雷,还有几个顶着兽首的妖怪正用利爪碰杯,角落里还有抹幽影对着空酒坛啜泣。真涯子指尖轻叩桌沿,琉璃盏中的酒液突然泛起涟漪,原是地下暗河正载着飘摇灯影流向深处。他忽然了然:这哪是什么酒肆,分明是万灰洞的咽喉要道。
真涯子环顾四周,心中骇然,此处妖兽云集,想来距离那灰族的万灰洞地界已然不远。他审视着外间那几张方桌旁坐着的众人,皆是些面目狰狞之徒。那些尖嘴猴腮之人,面容猥琐,令人心生厌恶。先前只是匆匆一瞥,未曾细看,此刻定睛端详,更是不堪入目。如此猥琐之相,竟让他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胡少子,可那胡少子那厮好歹也是个人。而眼前这些獐头鼠目的家伙,显然就是灰族的鼠辈。真涯子不禁眉头紧皱,急忙转头无法直视。
他刚刚转过头去,店小二便突然凑上前来,转动着那如黑豆般圆溜溜的鼠眼,谄媚地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边笑边努着嘴,试图将那因笑容而露出的大黄牙重新掩盖起来:“客官,您是打尖还是住店?方才远远望见酒旗飘扬,本想小酌两杯,不想这酒肆内外皆弥漫着鼠族的腥臊之气。”真涯子此时只觉得胃部翻江倒海,难受至极。这竟是灰族经营的酒肆。
难怪从外看门面狭窄,内里却幽深曲折——分明就是一个放大的鼠洞。他心中暗骂:打什么鸟尖?住什么鸟店?还他娘的吃这住这?见他猛然起身,欲要离去之状,那小二却追问道:“客官莫不是问路的?”真涯子急忙以袖掩面,生怕再看到那些令人作呕的嘴脸:“既不打尖,也不住……”话未说完,便夺门而出。
身后顿时爆发一阵刺耳的怪笑:“原来是个呆子!不呆也是个愣头青……”此起彼伏的傻子、愣头青的叫骂声,夹杂着吱吱怪叫,这怪叫声宛如群鼠在厮咬……
听得真涯子头皮发麻。他强忍怒气冲出店门,站在街心狠狠地连连拍打着道袍,明明衣衫洁净如初,他却总觉得沾了鼠辈的浊气。又扯起袖口细嗅,眉头拧得能夹住竹筷——虽无实质秽物,可心里那阵恶心却挥之不去。
真涯子冲出酒肆,胸膛剧烈起伏,大口喘息着,仿佛要将肺里吸入的污浊空气尽数排出。他掏出帕子,正擦拭着沾染酒肆青砖尘埃的靴履,余光忽瞥见墙角阴影处有两团黑影诡异地蠕动着。这异常的动静瞬间勾起了他的好奇心,不由放轻脚步朝暗处探去。
拐角处的情景令他浑身一颤——两只足有两尺长的灰毛老鼠正人立而起。其中一只凑近同伴耳畔,尖嘴开合似在低语;另一只边剔着牙边频频点头,俨然在认真聆听。眼神中居然竟似乎是充斥着老练的神情!
鼠须颤动间竟露出拟人化的沉思神态。突然,它们同时发出吱吱怪笑,那笑声里透着说不出的阴森。看着那森白的门牙在阴影中闪着寒光。真涯子心头剧震——这妖界鼠辈不仅体型骇人,竟已初具灵智。举止已近化形之境……
方才鼠窝的秽气尚在喉头翻涌,还在令他心神不宁,此刻又见二鼠密谋,他一时竟忘了太乙神术所载之万聪开明术。真涯子猛然回神,立即掐诀念咒,指尖点向双耳:无极万聪,开耳明——启!咒语方落,那二鼠见他施法,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僵在原地。真涯子冷笑暗忖:方才听不懂尔等鼠语,且倒要看看你们这两只孽畜还能耍什么把戏?他抱臂而立,冷眼等着看这两只妖物如何作态。
两只鼠妖见真涯子比划了半天突然停下没了动静,胖的那只嗤笑道:别理这傻子,二黑说得对~就是个二愣子!瘦的立马接茬:装什么干净人?哼!瞧他内样吧。胖的附和道:就是!瘦的摆弄着指甲歪着头继续道:刚才居然还掏出了帕子擦了擦鞋,擦鞋给谁看呢?胖的:难道他……难道他还嫌我们灰族脏吗?
天呐!真是的,这也太离谱,太无知了吧?瘦鼠道:这臭道士简直是目中无鼠!岂有此理……定要找个机会给他点颜色瞧瞧!
真涯子惊讶地看着这个瘦鼠竟然一边数落着自己还一边打算着日后要修理自己?而那个胖鼠说着说着竟尖声怪笑起来:殊不知我们灰族才是整个三界六道最洁净的……
我们灰族可是全周天最干净的!瘦鼠挺着胸脯嚷嚷道。真涯子暗自咋舌:妖界老鼠成精也就罢了,连吹牛的功夫竟也能如此了得?只是它们哪能知道,此刻在真涯子的眼中,它们这两只灰毛畜生这牛吹的那得有多么的离谱,多么的荒诞不经?
胖鼠突然指着真涯子鼻子:瞧这呆样,怕是高烧烧坏了脑子。瘦鼠立刻怪笑:可不嘛,瞧他内傻样儿吧!吱吱吱……这话像火星子溅进油锅,真涯子心头火起,额角青筋直跳。暗道这俩孽畜不仅会吹嘘,骂人功夫竟也如此顺口。他强压怒气,且看它们还能吐出什么象牙。
瘦鼠突然伸出爪子指着他:这样的……若换做是十年前…不晓得我要打断他几条腿。
真涯子死死地瞪着面前这个傻吹的畜生,怒火中烧,刚要发作。却见那胖鼠故作惊讶道:哎呀,他好像生气了?瘦鼠闻言顿时来了兴致,阴阳怪气道:哟,傻大个还急眼了?一个鲤鱼打挺,见真涯子没有动作,竟从地上捡起草棍叼在嘴里,左爪枕着脑袋,右爪搭着同伴肩膀,翘着二郎腿斜倚墙角:在这地界敢撒野?知道谁罩着我灰小意吗?
真涯子看得目瞪口呆。居然还……还有人罩着它?只见灰小意神秘兮兮压低嗓音:灰族二当家灰常风知道吧?它故意顿了顿,那是我表叔……胖鼠顿时五体投地:难怪您吃霸王餐从不付账!能在欢乐窟......随意出入……
只见它激动得浑身发抖,眼中闪着崇拜的泪光。
真涯子险些笑出声来,这两只蠢货竟真当他是木头桩子。看着两鼠一唱一和,真涯子眯起眼睛。灰小意越发来劲,唾沫横飞间,越说越离谱:那天我一脚就......话音未落,巷子里突然爆发出震天大笑——真涯子终于是实在憋不住了,笑声惊得两只鼠妖原地窜起三尺多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