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河坊市的巷子总是飘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霉味,像是阴沟里泡烂的死鱼。
张玄远把最后一块带着血丝的火角牛后腿肉甩上案板,那沉闷的“啪嗒”声,在嘈杂的黑市里显得格外悦耳。
对面的黑袍人也没废话,干枯的手指在那堆色泽红润的妖兽肉上戳了戳,指尖沾起一点油脂,凑到鼻端嗅了嗅,随即扔出一个沉甸甸的布袋。
张玄远接住布袋,手腕微微一沉。
那种坠手感,真踏实。
他没急着走,而是当着对方的面,把袋口拉开一条缝。
幽幽的灵光映在瞳孔里,像是大旱之年的一场透雨。
三百块下品灵石,加上之前零散出货所得,那头差点顶死他们的火角牛,最终化作了储物袋里这一堆冰冷却滚烫的石头。
压在心头半年的那块大石头,总算是挪开了一条缝。
走出巷口,阳光有点刺眼。
张玄远眯着眼,随手在路边摊买了个肉夹馍,大口嚼着。
油水顺着嘴角流下来,他胡乱用袖子一抹,脸上那层常年紧绷的假笑终于裂开了一道真实的缝隙。
这就是修真界最朴素的道理:拼命是为了活着,活着是为了变强,而变强,得要钱。
回到青玄宗外门驻地时,天色已擦黑。
张寒烟正站在任务堂门口的石阶上发呆。
她手里攥着那块代表身份的玉牌,指节用力得发白。
“换了?”张玄远咽下最后一口馍,走了过去。
“换了。”张寒烟没回头,声音有些闷,“《土牢化金阵》虽然是四伯的心血,但毕竟破损了,宗门鉴定师那张嘴你也知道,挑三拣四,只给了两百善功。”
两百点,听着不少,可对于那一套能困住三阶妖兽的阵法来说,跟抢劫没区别。
但张玄远没从她脸上看到失落。
那姑娘忽然转过身,把玉牌举到张玄远面前,那双杏眼里像是燃着两团火:“但我凑够四千八了。远哥,只差两百,我就能兑换那枚‘小筑基丹’。”
那是通往另一个阶层的钥匙。
张玄远看着她眼里的光,那是野心,也是被这残酷世道逼出来的疯魔。
他咧嘴一笑,拍了拍腰间的储物袋:“那还等什么?下一票,咱们补齐它。”
这一备战,就是大半年。
南荒的季节变换总是悄无声息,直到洞府前的枯草绿了又黄,闭关许久的四伯张孟龙才终于推开了那扇石门。
老头子瘦脱了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活像个刚从坟里爬出来的厉鬼。
但他精神头却亢奋得吓人,怀里紧紧抱着个黑漆漆的木匣子,像是抱着亲孙子。
“成了……终于成了!”
张孟龙把那一百零八杆只有巴掌大小的阵旗一股脑倒在石桌上。
这些旗子灰扑扑的,毫不起眼,既没有灵光流转,也没有符文闪烁。
“别看它丑。”张孟龙见张玄远挑眉,立马瞪起了眼,那只枯瘦的手在那堆旗子上摩挲着,动作温柔得让人起鸡皮疙瘩,“这是‘三才迷踪阵’。我把那头火角牛的眼珠子炼进去了,又耗光了咱们所有的家底买了迷魂烟晶。只要进了这阵,甭管是什么蚂蚁蟑螂,神识统统得变成瞎子。”
这就是他们敢再闯南荒的底气。
“铮——!”
洞府外,一声清越的剑鸣打断了老头子的自吹自擂。
一道寒光如匹练般斩下,洞口那块用来试剑的青岗岩像豆腐一样,悄无声息地滑落半截,切口平滑如镜。
张孟冲收剑伫立。
大半年过去,他胸口那道凹陷的伤疤还在,呼吸时偶尔还能听到肺部的哨音,但握剑的手却比以前更稳了。
那是从鬼门关爬回来的人才有的沉稳。
这柄新换的“分金剑”,花掉了张玄远手里最后一点灵石储备,但这钱花得值。
“十五叔,手生没?”张玄远靠在洞口,笑着问。
张孟冲低头看着还在微微颤抖的剑尖,那不是恐惧,是那股子被压抑了太久的战意在血管里横冲直撞。
他缓缓把剑插回鞘中,嘴角扯动了一下:“生是生了点,但杀几只虫子,够用了。”
夜深,洞府内灯火摇曳。
四个人围坐在一起,气氛有些沉闷,却又透着股说不出的豪气。
每人面前都放着一件暗红色的皮甲。
那是用火角牛最坚韧的背皮炼制的,上面还残留着那头畜生生前的暴虐气息。
张玄远拿起一件套在身上。
内甲贴身,有些粗糙的磨砂感,却带着一股暖意,紧紧护住了心脉和丹田。
这不仅是一件防具,更是他们上次拿命换来的勋章。
“这次咱们要往里多走五十里。”张孟龙指着地图上一处标红的区域,声音低沉,“那是火晶蚁的老巢边缘。风险大,但火晶蚁的卵,一颗就值”
十块灵石。
四双眼睛在昏暗的灯光下对视,都能看到彼此眼底那一抹因为贪婪和渴望而亮起的红光。
那是赌徒即将上桌时的眼神。
“那就走。”张寒烟第一个站起来,把头发高高束起,显得干练利落。
张玄远最后检查了一遍腰间的储物袋。
那里头,除了常规的补给,他还偷偷藏了六张压箱底的宝贝。
那是他背着几人,用私房钱在黑市淘来的高阶防御灵符——金光罩和罡风符。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决定要去那个蚁巢,他的右眼皮就一直跳个不停。
那种心惊肉跳的感觉,比上次面对飞火蟾时还要强烈。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那叠灵符挪到了最顺手的位置,指尖在冰凉的符纸上轻轻摩挲了两下。
有些钱,是用来花的;有些钱,是用来买命的。
南荒的雾气,似乎比半年前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