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灯那豆大的火苗在满地狼藉的洞穴里跳了两下,差点被涌进来的血腥气给扑灭。
张玄远没空去管那盏灯,他手里的解剖刀正顺着飞火蟾下颚最柔软的那层白皮切进去。
这活儿得细,手不能抖,一旦划破了里面的毒囊,这一晚上的拼命就算打了水漂。
嘶啦一声轻响,像是在撕扯一块浸了油的老棉布。
一颗拳头大小、紫得发黑的毒囊被完整地挑了出来。
张玄远顾不上擦汗,迅速将其塞进早已备好的封灵玉盒,直到贴上两张封禁符,那股令人头晕目眩的甜腻毒气才被隔绝。
此时他的手才开始不受控制地哆嗦。
那不是怕,是力竭后的肌肉痉挛。
这一战,赢得太惨。
角落里传来压抑的咳嗽声,那是肺叶被淤血堵住的声音。
张玄远把玉盒往怀里一揣,几步窜到乱石堆后。
十五叔张孟冲靠坐在岩壁上,那张平日里风吹日晒的紫红脸膛此刻白得像张纸。
胸口塌陷下去一大块,每一次呼吸,喉咙里都像拉风箱一样呼哧作响,粉红色的血沫顺着嘴角止不住地往外涌。
这也就是体修底子厚,换个寻常练气修士,刚才那一下早就把五脏六腑都震碎了。
“四伯,回春丹化水了没?”张玄远头也没回地吼了一嗓子,声音沙哑得像吞了把沙子。
张孟龙跌跌撞撞地走过来,手里捧着个缺口的瓷碗,平日里拿阵旗稳如泰山的手,这会儿竟然洒出了好几滴药液。
“灌下去,快。”
张玄远接过碗,捏开十五叔紧咬的牙关,硬是将那半碗碧绿的药液灌了进去。
看着那起伏剧烈的胸膛慢慢平复,他才觉得像是被人抽走了脊梁骨,一屁股瘫坐在满是碎石的地上。
洞穴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外头南荒夜风呼啸的鬼哭狼嚎声。
“五百二十点。”
张孟龙忽然开了口,声音干涩,带着股让人不安的亢奋。
他蹲在飞火蟾那庞大的尸体旁,也不嫌脏,伸手在那还在抽搐的妖兽腿肉上拍了拍,“加上这身皮肉材料,这一票咱们能换五百二十点善功。若是把毒囊拿到黑市去运作……”
“四伯!”
一直沉默着清理法剑上血迹的张寒烟猛地站起身,动作大得带翻了身边的水壶。
“十五叔差点就死了!”
姑娘家的声音带着颤音,眼圈通红,指着地上昏迷不醒的汉子,“咱们才进来第一天,才杀了一头畜生,人这就废了一个。再往下走,是不是该轮到四伯你,还是轮到我?”
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咱们撤吧。把东西卖了,我想办法去借高利贷,或者去求师父……这南荒,不能待了。”
张玄远没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两块下品灵石,握在手里汲取灵力。
他低垂着眼皮,看着自己满是血污的指甲缝。
他也想撤。
这是最理智的选择。
十五叔重伤,战力折损三分之一,阵法还有两处破损没修,再硬撑下去,那就是赌命。
可回去之后呢?
高利贷那是把脖子伸进绞索里,求师父更是把好不容易建立的尊严踩在脚底。
张家现在就像是这南荒戈壁上的一株枯草,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连根拔起。
“不能撤。”
张孟龙猛地转过身,那双布满血丝的老眼死死盯着两个后辈。
“寒烟,你太嫩了。修真界从来就没有见好就收这回事。”老头子往前逼了一步,唾沫星子喷得老远,“咱们现在撤了,前面投进去的灵石、符箓、丹药,还有老十五这半条命,就换回来这五百点善功?这点东西够干什么?够给你买半颗筑基丹的皮吗?”
他指着那张摊开的地图,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咱们已经进来了。阵法还在,我和远哥儿还站着。这附近三十里我都探过了,没有什么大的妖群。只要再干一票……就一票大的!”
老人的脸上透着一股孤注一掷的疯狂,那是被岁月压榨干了希望的人,在看到一丝曙光时的狰狞。
他这辈子筑基无望,所有的指望都在寒烟身上,为了这个希望,他敢把自己的老命连同这把老骨头都扔进炉子里烧了。
“远哥儿,你说话!”张孟龙转头看向一直没表态的张玄远,“你是家主定的接班人,你那脑子好使。你说,咱们现在灰溜溜回去,甘心吗?”
张玄远缓缓抬起头。
他看了看昏迷的十五叔,又看了看满脸泪痕却倔强站着的寒烟,最后目光落在四伯那张写满不甘的老脸上。
如果这时候退,确实能保命。
但张家在西河坊的那口气,就真的散了。
“十五叔不能动,得留在这养伤。”
张玄远的声音很轻,却很稳,像是定海神针插进了惊涛骇浪里,“这洞穴里残留着飞火蟾的三阶气息,寻常野兽不敢靠近。把洞口封死,留够水和粮,再加上四伯你的隐匿阵盘,这儿反而是最安全的。”
“远哥!”张寒烟急了。
“听我说完。”张玄远摆了摆手,从储物袋里掏出一块猩红色的绸布,那是他进山前特意在凡人城镇买的劣质染布,味道刺鼻。
他将绸布扔在地上,目光变得森冷:“四伯说得对,来都来了,不做绝点,对不起十五叔流的这滩血。咱们不找那种会钻地打洞的阴毒玩意儿了,找个脑子不好使的。”
他在脑海中那本《南荒妖兽图谱》里迅速翻找,最终锁定了一页。
“往东十里,有一片火云草甸。那里有一头落单的‘火角牛’。这畜生皮厚,但视力极差,只对红色和灵力波动敏感,而且一被激怒就是不死不休的直线冲撞。”
张玄远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灰尘,眼神里透出一股算计后的狠辣,“它不需要复杂的困阵,只要咱们把‘路’铺好,它自己就会把自己撞死。”
张孟龙闻言,眼睛瞬间亮了,那是老赌徒看到了新赌局的光芒。
张寒烟咬着嘴唇,看了看地上的红布,又看了看张玄远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最终没有再反驳,默默地捡起了地上的法剑。
半个时辰后。
火云草甸边缘,两块巨石之间形成的一条狭窄通道口。
风很大,吹得人脸皮生疼。
张玄远攀在一棵枯死的铁木树杈上,将那块猩红色的绸布高高挂起。
绸布迎风招展,像是一团在夜色中跳动的烈火。
他从怀里掏出一瓶尚未用完的诱妖粉,毫不吝啬地全倒在了红布上,随后指尖轻弹,一道微弱的灵力打在布面上,让它在风中猎猎作响,散发出挑衅般的灵力波动。
做完这一切,他看向下方埋伏在两侧乱石阴影里的四伯和寒烟,打了个手势。
大戏开场了,希望这次的观众,脾气够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