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色剑光在洞穴深处打了个转,最后像条听话的游鱼,嗖地一下钻回了张玄远腰间的剑鞘。
那头母马倒是比人更懂事,见老虎脑袋搬了家,颤颤巍巍地想站起来,结果后腿一软,又跪了下去,鼻孔里喷出一股子如释重负的热气。
张玄远没急着去管那两匹畜生。
他先是在洞口撒了一圈驱兽粉,这才折返身,又回到了先前那处让他心惊肉跳的断崖边。
就是这儿。
记忆里那只满是鲜血的手,抓的就是这块凸起的岩石。
张玄远蹲下身,手指顺着岩石的缝隙往下摸。
指尖传来的触感粗糙湿冷,除了一层滑腻的苔藓,似乎什么也没有。
“不应该啊……”他皱着眉,嘴里嘟囔了一句。
那只伥鬼临死前的怨念那么重,显然不是死在老虎嘴里那么简单。
刚才在洞里没发现尸体,那就是说,人死在外面,魂被老虎吸了。
如果是修士互杀,那尸体多半被毁尸灭迹了,但储物袋这种东西,哪怕是筑基期修士,也不可能随随便便就毁得连渣都不剩。
他屏住呼吸,神识像把细密的梳子,把这方圆几丈的草丛又犁了一遍。
忽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了一株不起眼的紫藤花根部。
那里有一处极不自然的凹陷,像是被人用重手法硬生生把什么东西拍进了泥土深处,随后又用“化泥术”简单地抹平了表层。
若不是前几日刚下过暴雨,冲刷掉了一层浮土,露出了一角极其微弱的银白色反光,哪怕他把眼睛瞪瞎了也看不见。
张玄远心头猛地一跳,左右飞快地瞥了一眼,确定四周除了风声再无动静,这才掏出匕首,小心翼翼地撬开了那层硬泥。
一个巴掌大小的袋子滚了出来。
这袋子入手极凉,像是摸在了一块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猪皮上,滑腻且带着寒气。
“冰蚕丝……”张玄远倒吸一口凉气,手腕不可抑制地抖了一下。
这种料子水火不侵,能隔绝神识探查,通常只有大宗门的内门弟子或者筑基期修士才用得起。
和这玩意儿比起来,他腰间那个用粗麻布和低阶兽皮缝制的储物袋,简直就是个装垃圾的破烂。
他没敢当场打开。
在这荒山野岭,谁知道这袋子上有没有留什么追踪印记或者自毁禁制?
张玄远飞快地将袋子贴身藏好,那种冰凉的触感透过内衫贴在肚皮上,激得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感觉很怪,像是揣着一座金山,又像是揣着一颗随时会炸的雷。
回程的路,张玄远走得比来时更慢。
一来是那两匹伤马走不快,二来是他分出了一大半的心神,都在跟怀里那个储物袋较劲。
每天夜里宿营,他都会像做贼一样,躲在最隐蔽的树洞里,用自己那点可怜的神识,一点一点地去磨储物袋上残留的神识烙印。
这就像是用一根绣花针去锯铁锁,是个水磨工夫。
直到第十一天深夜。
随着脑海中传来“啵”的一声轻响,那道顽固的禁制终于像蛋壳一样碎了。
张玄远抹了一把额头上的虚汗,深吸一口气,神识探入其中。
下一瞬,他的呼吸停滞了。
没有想象中堆积如山的下品灵石,但这几尺见方的空间里,摆放的东西却让他的心脏狂跳得像是要撞碎胸骨。
三百块中品灵石,整整齐齐地码在角落,散发着迷人的柔光。
两件上品法器,一柄飞梭,一面护盾,流光溢彩。
还有十几瓶贴着标签的丹药,从“聚气丹”到极其珍贵的“筑基丹”辅药,应有尽有。
但最让张玄远挪不开眼的,是摆在正中间的一枚青色玉简。
他颤抖着手将玉简取出,贴在额头。
庞大的信息流如同开闸的洪水涌入脑海。
《青玄宗·贺长垣·丹道手记(四十年汇编)》。
没有高深的功法,没有毁天灭地的神通,这里面密密麻麻记载的,全是关于炼丹的控火技巧、药理分析、甚至是炸炉后的补救措施。
对于一个没背景、没资源、悟性高却苦于无门可入的“废柴”来说,这比给他一把飞剑更让他疯狂。
“火者,心之苗也;木者,火之母也。控火非以灵压,而以意引……”
张玄远贪婪地阅读着其中的片段,喉结剧烈滚动。
这些文字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捅穿了他这几年独自摸索丹道时遇到的无数层窗户纸。
那种豁然开朗的快感,简直比大夏天喝了一碗冰镇酸梅汤还要透彻。
但紧接着,一股凉意顺着脊梁骨爬了上来。
贺长垣。
他在脑子里飞快地搜索着这个名字。
隐约记得,这是青玄宗丹堂的一位筑基期执事,以炼丹术精湛着称,但半年前据说在外出采药时失踪了。
宗门给出的说法是“遭遇高阶妖兽,不幸陨落”。
可现在看来……
“师兄害我……”
那个伥鬼死前的嘶吼再次在他耳边炸响。
张玄远猛地合上玉简,像是握着一块烫手的烙铁。
贺长垣是被同门杀的。
杀人者拿走了最显眼的法宝和主储物袋,却没想到这老狐狸还藏了这么一手,把身家性命和传承都塞在这个不起眼的小袋子里,最后不知怎么遗落在了那片断崖下。
这东西见不得光。
一旦被人知道他手里有贺长垣的遗物,那个不知名的“师兄”绝对会把他碾成肉泥。
张玄远死死抿着嘴唇,将玉简重新塞回储物袋,又在外面裹了三层油布,塞进了最贴身的内袋里。
那股子兴奋劲儿被强行压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走钢丝般的谨慎。
得找机会给寒烟姑姑去封信,旁敲侧击地打听一下青玄宗丹堂最近的人事变动。
但在那之前,他必须烂在肚子里。
半个月后。
蛟河坊,张家驻地。
当那两匹虽然瘦了一圈、腿上还打着夹板,但精神头十足的火龙驹出现在马厩时,负责看守的老仆差点把手里的饲料桶给扔了。
“真……真找回来了?”老仆瞪着眼睛,像是在看一个怪物。
张玄远没理会周围人惊诧的目光,他累得像条死狗,胡子拉碴,身上的道袍早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他把缰绳往老仆手里一塞,反手从那个破烂的麻布储物袋里拎出一颗硕大的虎头,往地上一扔。
“咚。”
地面震了震。
那虎头虽然有些干瘪,但那种残留的三阶妖兽威压,依然吓得马厩里的其他牲口一阵骚动。
“拿去交给三叔公,就说任务我交了。”张玄远摆了摆手,声音嘶哑,“顺便给我弄桶热水,再来两斤酱牛肉,我要睡个昏天黑地。”
这一觉,张玄远睡了一天一夜。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傍晚。
他是被周子坚的大嗓门吵醒的。
“你小子,命是真硬啊!”
一身软甲的周子坚站在客房门口,手里抛着一个沉甸甸的钱袋子,脸上挂着那种既欣赏又有点不可思议的表情,“那可是沧澜虎,虽然是头母的,但也不是炼气期能招惹的。我还以为这次要去给你收尸了。”
张玄远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床上爬起来,也没客气,伸手接过了钱袋子。
入手沉甸甸的,两百块下品灵石。
这是镇守府给的赏金,和他怀里那笔横财比起来,连九牛一毛都算不上。
但他笑得很开心,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像极了一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
“周叔您这就寒碜我了。”张玄远一边数着灵石,一边苦笑,“我那是运气好,正好碰上那畜生难产虚弱,再加上我这人别的本事没有,逃命的手段还是练过几手的。要是再来一次,借我俩胆子我也不去了。”
周子坚哈哈大笑,拍了拍张玄远的肩膀:“行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赶紧收拾收拾,去紫怀山的灵舟还有一个时辰就出发。这次你立了大功,家族那边虽然没明说,但把你塞进这趟去青玄宗的队伍里,也是费了不少劲。”
一个时辰后。
巨大的灵舟悬停在蛟河坊上空,船舷两侧刻绘的风系阵法嗡嗡作响,激起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气浪。
张玄远站在甲板最边缘的角落里,看着脚下越来越小的坊市,看着那片连绵起伏、埋藏了他无数冷汗与秘密的南荒群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风很大,吹得他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
他摸了摸胸口那个硬邦邦的轮廓。
三阳丹方,筑基丹辅药,还有那位死去丹师的一生心血。
这一趟青玄宗之行,注定不会太平。
“走了。”
他低声对自己说了一句,转身钻进了拥挤的船舱。
就在灵舟破云而去的同时,数千里之外,一片终年被黑雾笼罩的大泽深处。
一艘挂着骷髅旗的黑舟正摇摇晃晃地破浪而行,船头立着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正死死盯着前方翻涌的墨色水面。
那里,三条足有百丈长的蛟龙正缓缓抬起头颅,冰冷的竖瞳里倒映出年轻人绝望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