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雷声渐渐远去,像是一头没吃饱的野兽不甘心的低吼。
溶洞里重新静了下来,只有干柴在火堆里毕剥作响。
张玄远的手心全是汗,黏糊糊的,但那两枚石头却干净得不染纤尘。
左手那枚红色的,像是一团凝固的岩浆,握在手里有一种要把血液都点燃的燥热;右手那枚蓝色的,则如同深海最底层的坚冰,寒意顺着掌纹往骨头缝里钻。
这就是上品灵石。
在芦山张家,下品灵石是铜板,中品灵石是传家宝,而这东西,是命。
张玄远喉咙发紧,盯着那抹流动的红光。
有了这东西,家里那条半死不活的二阶下品灵脉就有救了。
只要埋下去,用阵法锁住灵气,三年,最多三年,就能把灵脉催生到准三阶。
到时候,张家就能种紫阳米,能养灵兽,甚至能供出真正的筑基修士,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靠着大伯张孟川那把老骨头硬撑。
他深吸一口气,把那股子贪婪的念头强行压下去,转头看向缩在角落里的青禅。
小丫头还在发抖,那不是冷,是魂魄不稳带来的本能恐惧。
张玄远看了看右手那枚蓝色的灵石。
水生木,滋养万物,这枚水属性的上品灵石,配合那女修给的《养魂术》,是这傻丫头唯一的救命药。
给,还是不给?
一枚上品灵石,若是拿去黑市,能换回多少筑基丹?
能换回多少让他这个废柴堆修为的灵药?
张玄远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灵石锐利的棱角,指腹被硌出一道白印。
半晌,他自嘲地扯了扯嘴角。
要是连自己带出来的人都护不住,这修的一门子仙?那是修魔。
“拿着。”
他抓过青禅冰凉的小手,把那枚蓝色的灵石硬塞了进去。
“别吞,贴在脑门上,觉得舒服就吸两口。”张玄远语气很冲,像是在掩饰那一瞬间的心疼,动作却轻得像是在碰一个瓷娃娃,“这玩意儿比你的命都贵,要是丢了,就把你卖去煤窑挖煤。”
青禅呆呆地握着那块石头,冰凉的气息顺着手心蔓延,她那总是皱着的眉头竟然一点点舒展开了。
她不懂这是什么,只觉得那种随时都要散架的难受劲儿轻了不少。
她往张玄远身边蹭了蹭,死死抓着那块石头,闭上了眼睛。
芦山,张家祖宅。
深夜的祠堂里没有点灯,只有神龛前那一盏长明灯豆大的火苗在跳动,把张乐乾那张满是沟壑的老脸映得半明半暗。
“你是说,那女修至少是元婴期?”
张乐乾的声音沙哑,手指在太师椅的扶手上无意识地敲击着,那节奏很乱,显出这位老族长心里的不平静。
“只高不低。”
张玄远坐在下首,端起桌上的冷茶灌了一口,那股子苦涩味让他精神了一点,“那种威压,我在宗门金丹长老身上都没见过。她没杀我们,是因为青禅身上有她那边的因果。”
他没提“转世”这茬。
那是天大的雷,说出来,张家这点小身板会被直接炸成灰。
有些事,烂在肚子里才是护身符。
张乐乾浑浊的老眼眯了起来,视线在张玄远脸上扫了好几圈,像是在审视,又像是在权衡。
许久,他长叹一声,身子往后一靠,太师椅发出“吱呀”一声呻吟。
“活着就好。”老头子摆了摆手,“那丫头既然有这造化,你养着便是。公中……公中现在拿不出多余的资源,只能委屈你那一房自己贴补了。”
这是实在话,也是场面话。
张玄远没接茬,只是从袖子里掏出一个布包,放在了两人中间那个掉漆的红木桌上。
布包散开,红光乍现。
昏暗的祠堂瞬间被映得通红,连空气里的温度都陡然升高了几分。
张乐乾那原本半眯着的眼睛猛地瞪圆了,整个人像是个弹簧一样从椅子上崩了起来。
“这是……”
他哆嗦着伸出手,想摸又不敢摸,那样子滑稽得像个刚进城的土包子,可张玄远笑不出来。
“那前辈给的封口费。”张玄远平静地说,“我留了一块水属性的给青禅保命,这块火属性的,给家里。”
张乐乾的手僵在半空。
他猛地转头看向张玄远,那眼神里有一瞬间的震惊,紧接着变成了极度的复杂。
贪婪、狂喜、恐惧,最后都化作了一种沉甸甸的欣慰。
“你四伯要是还在……”张乐乾喃喃自语,眼眶微微有些发红,“当年为了给族里争那条二阶灵脉,他被人活活打碎了丹田。要是他能看见这东西……”
老头子没说下去,只是颤巍巍地拿起那块灵石,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像是捧着张家未来百年的气运。
“这东西不能露白。”张乐乾的声音突然变得阴冷而决绝,那是属于一族之长的狠厉,“埋进祖地,我有办法用它把灵脉催起来。对外就说……就说老夫在古籍里找到了一门聚灵偏方。”
“还需要一套阵法。”张玄远补充道,“现在的聚灵阵锁不住这么狂暴的灵气,得换三阶的。若是泄露了灵气,引来宗门探查,就是灭顶之灾。”
“买!”
张乐乾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公中账上还有三千灵石,原本是留着给孟川冲击筑基中期的。先拿出来!再去变卖两处坊市的铺子,凑也要凑出来!”
这一刻,这个平日里为了几块灵石都要跟小辈斤斤计较的老头子,身上透出一股子孤注一掷的疯狂。
这就是修真家族。
要么在沉默中慢慢腐烂,要么在豪赌中搏一线生机。
“我去一趟青玄宗坊市。”张玄远站起身,拍了拍衣摆上的尘土,“那种级别的阵法,只有那里有现货,而且不问来路。”
张乐乾深深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小心”之类的废话,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去吧。家里的事,我顶着。”
夜风如刀。
张玄远踩着那柄二阶下品的“青木剑”,在云层下疾驰。
脚下的山川河流在夜色中模糊成一片黑影,只有远处青玄宗坊市的方向,隐隐透着一片不夜的灯火。
他感觉肩膀上沉甸甸的。
那不是行囊的重量,是整个家族压上来的赌注。
这次去青玄宗,除了买阵法,他还得去见一个人。
张寒烟。
那个和他同一年进宗门,心气比天高,却因为没有灵石打点而被分去炼丹房做火工弟子的族妹。
算算日子,她已经在那里熬了三年了。
上次来信是半年前,信里只说一切都好,马上就能攒够贡献点换取那本《小云雨诀》。
张玄远按下剑光,落在坊市边缘的落雁峰上。
前面就是青玄宗的外门杂役区,空气中飘着一股浓郁的药渣味和劣质脂粉气。
他熟门熟路地绕过几条繁华的主街,拐进了一条阴暗逼仄的小巷子。
这里住的都是宗门底层的杂役弟子和依附宗门讨生活的散修。
在一间挂着“回春堂杂役处”牌子的破旧院落前,张玄远停下了脚步。
还没等他敲门,院子里就传来一阵剧烈的咳嗽声,那是肺叶都要被咳出来的动静,听得人胸口发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