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弟,这可是我特意给你留的‘机缘’啊……”
徐兴元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股子从嗓子眼里挤出来的腻味。
他把手从那个散发着腐臭味的麻布口袋里抽出来,掌心里托着一截黑乎乎的腿骨。
那骨头上还挂着些风干的肉丝,颜色暗沉得像是被烟熏了几十年的老腊肉,上面甚至还有几道明显的啃噬痕迹,也不知是被什么野兽糟蹋过。
“这是一阶上品黑风狼的腿骨。”徐兴元把那截骨头往张玄远面前推了推,脸上的横肉都在用力地抖动,像是在极力推销一件绝世珍宝,“虽然里面的灵髓干了点,但若是拿去炼制‘黑煞钉’之类的阴损……咳,特殊法器,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好材料。市面上完整的黑风狼尸体要八十块灵石,哥哥我不坑你,这一袋子乱七八糟的碎骨头,只要五十块。”
张玄远看着那截甚至不如凡间屠户案板上猪骨干净的妖兽残骸,胃里一阵翻腾。
灵气流失严重,骨质疏松,甚至还有霉斑。
这哪里是炼器材料,分明是不知道哪个倒霉蛋死在荒野后,被徐兴元这只秃鹫捡回来的边角料。
但他没有立刻拒绝。
在黑山,拒绝一个手里掌着坊市暗渠的管事,比买一堆垃圾更危险。
张玄远伸出手,指尖在那截腿骨上轻轻敲了敲,发出的声音沉闷短促,没有半点灵材该有的金石之音。
“徐管事,这骨头……”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像是那种想占便宜又怕吃亏的小市民,“您是知道的,我就是个只会搓药丸子的炼丹学徒。炼器那种精细活,我这笨手笨脚的可干不来。再说了,这上面的死气太重,要是带回洞府,怕是会冲撞了丹炉里的火气。”
徐兴元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那双眯缝
这批货压在他手里太久了。
上头催得紧,说是要清仓回笼资金,若是再卖不出去,他就得自己填这个窟窿。
他看着张玄远,眼神里那种热切慢慢冷了下来,多了一丝阴狠:“周老弟这是不给面子?刚才不是还说想找点特殊的机缘吗?”
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凝滞。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散修都默契地端起了酒碗,低头喝闷酒,没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触徐兴元的霉头。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马老道突然干咳了一声。
“哎呀,徐管事,这炼丹师嘛,确实对这种阴煞玩意儿忌讳多。”马老道打着圆场,那双浑浊的小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从怀里掏出一个贴着封灵符的红木盒子,“周老弟不是要安神草吗?那玩意儿太普通,哥哥我这儿有几株好货,你给掌掌眼。”
随着盒盖掀开,一股极其微弱的幽香飘了出来。
那香味不浓,却带着一股子直钻脑仁的凉意。
盒子里躺着三株颜色枯灰、叶脉泛着诡异紫色的草药。
那叶片卷曲着,像是被火燎过,又像是极度缺水后的干枯。
张玄远瞳孔微缩。
玄幽草。
这确实是炼制二阶“清心丹”的主药,比安神草珍贵得多。
但问题是,这三株草药的根部全是断的,切口参差不齐,而且叶片上的紫色太深了——这是采摘手法粗暴,导致药性逆流、毒性淤积的征兆。
这是烫手山芋。
马老道捏着盒子的手有些发抖,指尖泛白。
他强撑着一脸的高深莫测,嘴角挂着笑,但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发苦:“这玄幽草可是稀罕物,只要你能把它入药,哪怕只能提炼出一半的药液,那也是赚大了。我看在咱们这么熟的份上,一口价,六十块灵石。”
张玄远没说话,只是伸出两根手指,从袖口里捻出一根银针,轻轻挑了一点叶片上的粉末,凑到鼻端闻了闻。
辛辣,刺鼻,带着一股土腥味。
“马老哥。”张玄远放下银针,眉头锁得死紧,语气里透着一股子行家的挑剔和谨慎,“这草是好草,可您这采摘的时候……是不是硬拔出来的?根须全断了不说,您看这断口处的黑线,毒性都渗进去了。我要是用这个炼丹,炸炉是小事,搞不好连我自己都要被丹毒反噬。”
他抬起头,眼神平静地看着马老道,没有那种捡漏的欣喜,反而全是忌惮:“这种品相,若是放在百宝阁,怕是连十块灵石都没人收。因为没人敢赌命去炼这玩意儿。”
这番话像是一根针,戳破了马老道强撑的气球。
周围的散修们发出一阵低低的嗤笑声,那是看到老骗子吃瘪后的幸灾乐祸。
马老道的脸皮抽搐了几下,那种被人当众揭穿的不堪让他恼羞成怒,但他不敢发作。
因为张玄远说的是实话,他也清楚这东西根本没人敢要,除非遇到不懂行的冤大头。
可眼前这个姓周的小子,眼毒得很。
“那你……你说多少?”马老道咬着后槽牙,声音有些发虚。
“四十五。”张玄远报出了一个精确到让他心疼的数字,“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也就是仗着自己那手控火的笨功夫,想试着能不能把毒性逼出来。要是废了,这四十五块灵石就算我扔进水里听个响。”
马老道死死盯着张玄远,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丝压价的狡黠,但他失败了。
张玄远脸上只有那种属于穷鬼的算计和犹豫,仿佛只要他再多要一块灵石,这笔生意就立刻告吹。
沉默在小院里蔓延,像是一根绷紧的弓弦。
终于,马老道像是个被抽干了力气的皮球,那种强装出来的自信裂开了一道缝隙,露出了底下的疲惫和无奈。
他真的缺钱,缺到连这几株本来打算留着自己用的救命药都不得不拿出来换灵石。
“行……四十五就四十五!”马老道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把木盒往桌上一拍,动作大得差点把酒碗震翻。
他拱了拱手,强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就当是给周老弟个面子,交个朋友。”
喉结滚动了一下,马老道咽下那口屈辱的唾沫。
在昏黄的油灯下,他那张满是麻子的脸泛出一股子青白的死气,那是穷途末路者的底色。
张玄远没再废话,从储物袋里数出四十五块灵石,推了过去。
那清脆的灵石碰撞声,在安静的小院里显得格外悦耳。
交易达成。
但这并没有让气氛变得轻松。
张玄远收起木盒,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叠符箓,往桌子上一摊。
“各位老哥,既然大家都在,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了。”他声音稍微提高了一些,带着几分市井小贩的吆喝劲儿,“我这妹子刚练手画的一批二阶下品安神符,虽然笔法稚嫩了点,但胜在灵气足。若是哪位老哥最近心神不宁,容易走火,不妨拿几张防身。一张一块灵石,不二价。”
话音未落,小院里瞬间炸开了锅。
“安神符?只要一块灵石?”
“给我来五张!最近这鬼天气,老子睡觉都觉得后脖颈子发凉!”
“别抢!我要三张!”
原本死气沉沉的散修们像是闻到了血腥味的鲨鱼,争先恐后地伸出手,粗暴地撕扯着桌上的符箓。
在这个随时可能没命的黑山坊市,能让人在关键时刻冷静下来的安神符,比什么灵丹妙药都抢手。
张玄远垂着眼眸,一边稳稳地收着灵石,一边把符箓分发出去。
他的动作很慢,很有条理,仿佛只是在做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买卖。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袖口里的肌肉绷得有多紧。
这不仅仅是为了卖符赚钱,更是在向在场的所有人展示——他是个有用的人,是个能提供廉价资源的“自己人”。
只有这样,今晚离开这个小院后,那些窥伺在暗处的眼睛,才会有所顾忌。
喧闹过后,张玄远带着青禅起身告辞。
他朝着坐在主位上脸色阴沉的徐兴元拱了拱手,又朝着一脸灰败的马老道点了点头,这才拉着青禅退出了小院。
一出院门,那种如芒在背的感觉依然没有消失。
张玄远没有回头,只是加快了脚步,带着青禅钻进了错综复杂的巷道。
他的手一直按在储物袋上,那里躺着刚买来的三株玄幽草,也藏着今晚最大的风险。
小院里,酒席散得很快。
原本热闹的场子随着张玄远的离开,就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
散修们揣着符箓,一个个借口有事溜之大吉。
只剩下满桌的残羹冷炙。
徐兴元阴沉着脸,手指在那截没卖出去的黑风狼骨头上轻轻敲击着,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
“马老鬼。”
徐兴元的声音突兀地响起,在这空荡荡的院子里回荡。
正准备收拾东西离开的马老道身子一僵,停下了脚步。
“徐管事还有何吩咐?”马老道没敢回头,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畏惧。
“那小子刚才看那几株草药的眼神,你注意到了吗?”徐兴元眯起眼睛,那双原本充满市侩的眸子里,此刻闪烁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寒光。
马老道愣了一下,转过身,有些不明所以:“眼神?他不就是嫌弃品相不好吗?要不是老道我急着用钱……”
“嫌弃?”徐兴元冷笑一声,那是看透了一切伪装后的嘲弄,“真嫌弃的人,连碰都不会碰那银针一下。他那是怕,怕被人看出他其实很想要。”
徐兴元站起身,走到马老道面前,居高临下地盯着这个落魄的老修,压低了声音:“马老鬼,你这草药是从那个叫杨玉朝的死人身上扒下来的吧?我记得,那杨玉朝生前,好像一直在替什么人找一种特定的解毒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