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洲忽然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是何等的幼稚和可笑。
他以为自己是在行善,是在拯救。
可他毁掉的,是他们两人在这片绝境里活下去的根本。
他把刘扬用命换来的生存机会,当成了满足自己道德感的筹码。
一股巨大的愧疚感,瞬间将林洲淹没。
他猛地一脚刹车,将车停在了路边。
“刘扬。”
林洲的声音有些沙哑,“前面的公路口,你下车吧。”
刘扬再次愣住,眉头紧锁:“你又发什么疯?”
“回去吧。”林洲看着他,眼神无比认真。
“任务的钱,我会一分不少地打给你。你没必要陪我一起去送死。”
“我们已经没有食物了,前面的路有多危险,你比我清楚。”
“你父母还需要你。”
刘扬定定地看着林洲,看了很久很久。
车厢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就在林洲以为他会同意的时候,刘扬却突然笑了。
那笑容,说不出的洒脱,又说不出的悲壮。
“你小子,还真是……”
他摇了摇头,似乎在找一个合适的词。
“回去?”
“然后呢?继续接别的单子,去别的战场,直到哪天被人一枪打爆脑袋?”
刘扬转过头,望向窗外荒凉的戈壁。
“我干这行开始,就没想过能活到老。”
“死,是早晚的事。”
“死在哪个战场,没什么区别。”
他顿了顿,声音变得异常郑重。
“但这次不一样。”
刘扬转回头,目光灼灼地盯着林洲。
“能陪你走完这一程,能为咱炎国……真正做点什么,就算今天就死在这儿,老子也认了!”
“这是我刘扬这辈子,永生的骄傲!”
林洲的心,被这番话狠狠地撞击着。
那句“永生的骄傲”,像一团烈火,在死寂的车厢内轰然引爆。
林洲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浑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沸腾。
他脸上的胡茬,眼角的风霜,还有那双因为常年见惯生死而显得有些麻木的眼睛里。
此刻正燃烧着一种林洲从未见过的,名为“信仰”的光。
这是和我一样的炎国人。
这是我的同胞!
林洲忽然明白了。
刘扬不是在为他林洲卖命。
他是在为了自己心中的那份骄傲,那份属于一个炎国人的,埋藏在最深处的执念而战。
“你……”
林洲的喉咙发紧,眼眶滚烫,“你小子,真是个疯子。”
刘扬咧嘴一笑,笑容却灿烂得像正午的太阳。
“你以为开着这辆常安SUV,跑来序国这种鬼地方,你就不是疯子了?”
他拍了拍中控台。
“你小子,背负的东西,比我的命金贵多了。”
“这是咱们炎国自己的品牌,是咱们民族的希望。”
“你必须活着走出去,开着它,走到好望角。”
“让全世界都看看,咱们炎国人,咱们炎国的车,有多牛逼!”
刘扬的话,字字句句,都像重锤,狠狠砸在林洲的心上。
他一直以为,这只是一场属于他自己的,证明自己的疯狂冒险。
直到这一刻,他才发现,自己的行为,在刘扬的眼中,被赋予了完全不同的意义。
这不再是他一个人的征途。
林洲猛地从储物格里翻出一支笔和一张皱巴巴的宣传单,塞到刘扬手里。
“把你爸妈在国内的地址和联系方式写下来。”
他的声音不容置疑。
刘扬愣了一下。
“干嘛?”
“写!”林洲的语气带着一丝命令的口吻。
“如果你……我是说如果,你出了什么意外,叔叔阿姨,我来养!”
“我保证,他们会得到最好的治疗,安度晚年!”
这是一个承诺。
一个男人对另一个男人的承诺。
刘扬捏着那支笔,看着林洲通红的眼睛,他沉默了。
他那双看惯了生死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动摇。
但他最终还是笑了。
他摇摇头,随手将纸笔扔到了后座上。
“用不着。”
刘扬重新靠回椅背,姿势懒散,语气却无比坚定。
“我爸妈养我这么大,不是为了让我死了之后,去拖累别人。”
“林洲,你听好了。”
他转过头,目光如炬。
“你要是真觉得欠我的,就给老子争口气。”
“好好活下去。”
“开着这辆车,一直开到好望角。”
“然后在那里,为我,为所有在这片土地上回不去的兄弟,举起咱们的国旗。”
“那就是对我刘扬,最好的报答。”
林洲没有再说话。
他只是重重地点了点头。
然后,他挂挡,一脚油门,将油门踩到了底!
距离袋尔祖尔,不到五十公里。
车窗外的景象,变得愈发触目惊心。
这里,显然是曾经的激战区。
公路两旁,随处可见被炸毁、烧成焦黑骨架的汽车残骸。
路边的残垣断壁越来越多,许多建筑物的墙体上,布满了蜂窝一样密集的弹孔。
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用沙袋和混凝土堆砌的简易堡垒。
那是极端组织撤退时来不及摧毁的遗留物,像一个个丑陋的伤疤,烙印在这片满目疮痍的土地上。
车子经过一个村庄。
或者说,是一个村庄的废墟。
整个村子被夷为平地,找不到一栋完整的房屋。
所有的建筑都被撕开了巨大的口子。
露出里面的钢筋和砖石,黑洞洞的,像一张张绝望哭嚎的嘴。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硝烟和腐朽混合的怪味,死寂得听不到一丝活物的声音。
林洲的心,随着车轮的每一次滚动,都不断下沉。
他终于直观地感受到了,战争,究竟是何等残酷。
就在这时,前方出现了一辆大卡车。
那是一辆序国本地的破旧卡车,车斗上盖着帆布,看不清装了什么。
它的左后轮已经完全爆胎,只剩下光秃秃的轮毂,在柏油路上摩擦着。
发出一连串刺耳的尖啸,火星四溅。
可即便如此,司机依旧死死踩着油门,拼了命地往前冲,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赶。
林洲的心头一凛。
他瞬间明白了,在这种地方,停留,就意味着死亡。
他没有减速,握着方向盘的手更紧了,绕过那辆疯狂的卡车,继续向前。
越是靠近袋尔祖尔,气氛就越是紧张。
公路上的岗哨和武装军人明显增多了起来。
他们穿着序国军方的制服,荷枪实弹,表情严肃,警惕地扫视着过往的每一辆车。
每经过一个岗哨,林洲都能感觉到那些军人投来的审视目光,像刀子一样刮在他的背上。
他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手心渗出了细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