霁月宫的重整在一种高效中推进。
云清辞以铁腕手段,雷厉风行地清洗了宇文霆残留的每一处暗桩与党羽。
与此同时,他大力提拔根基清白、能力出众的年轻弟子,修订宫规,细化权责,将整个庞大的宗门,如同一架出现偏差的精密仪器,重新校准、上紧发条。
不过月余,霁月宫上下风气为之一肃,运转间竟透出比先前更为高效和活力。
霜月殿内,寒气依旧,玉砖映着窗外雪光,一片冷寂的明亮。
云清辞依旧坐在那方宽大的寒玉案后,处理着仿佛永远没有尽头的宫务。
他身姿挺拔,侧脸在雪光映照下如同最上等的冷玉雕琢而成,每一寸线条都完美得令人屏息,却也冰冷得毫无生气。
周身弥漫的寒意,让寻常弟子连踏入殿门都需要莫大勇气。
然而,只有贴身侍奉的影七等少数心腹才能隐约察觉到,宫主近日似乎愈发沉寂。
他常常在处理公务的间隙,望着窗外的景色出神,指尖无意识地在案几上轻轻敲击,冷清的眸底深处,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疲惫与……空茫。
尤其是在无人时,他有时会取出一个用素白丝帕包裹的、看似不起眼的粗糙木雕,静静看上片刻,然后又面无表情地收起。
这日午后,雪光晦暗,殿内早早燃起了儿臂粗的牛油烛。
火光跳动,将云清辞孤高的身影投在冰冷的墙壁上,明明灭灭。
影七如同往常一样,如同殿内一抹更深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入,在寒玉案前单膝点地,双手呈上一封以火漆密密封缄的薄简,声音压得极低:“宫主,北境暗线,急报。”
云清辞接过密报,一一展开。
目光扫过其上字句,原本冰封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阴沉下去,周身气息骤然变得寒冷刺骨,连殿内的烛火都为之摇曳欲灭!
密报详细记录了近期在北境乃至中原武林悄然流传开的一则谣言。
谣言有鼻子有眼,直指他与隐曜司少主厉战关系非同寻常,不仅在北境王庭宴会上眉来眼去,更在西流峰并肩作战时“默契异常”,甚至暗示两人早已暗通款曲,此次联手剿灭玄冥宗分舵、乃至云清辞清理霁月宫门户,都是二人早就计划好的“铲除异己”之举,目的是为了各自掌控大权后,能够“双宿双飞”!
言辞龌龊,用心极其恶毒!
不仅将他的清誉与厉战捆绑在一起肆意践踏,更将霁月宫与隐曜司的结盟污蔑为私情交易,意图离间两派,并同时打击他和厉战刚刚稳固的地位!
“荒谬!”云清辞猛地合上密报,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冰冷得如同万载寒冰清冷!
他霍然起身,袖袍带起的劲风将案上几份文书扫落在地!
胸中一股无名火骤然炸开!
是愤怒于这无稽之谈的污蔑,是恼怒于玄冥宗卑劣的手段,但更深层的……却是一种被戳中了隐秘心事的、近乎恼羞成怒的怒气!
那些字眼,“旧谊”、“默契”、“形影不离”……像一根根烧红的毒针,精准无比地刺穿他层层冰封的心防,扎进那些他拼命想掩埋、想遗忘、想当作从未发生过的隐秘角落!
那日雪地中的木雕,书房内失控的吻……一桩桩,一件件,不受控制地涌上他的心头,与谣言中那些不堪的字眼交织在一起,让他心绪大乱,气血翻涌!
“查!给本座查!查出谣言源头,格杀勿论!”云清辞厉声下令,冰眸中杀意凛然。
“是!”影七躬身领命,迅速退下。
空荡的大殿内,只剩下云清辞一人剧烈起伏的呼吸声。
他死死攥着拳,指甲深陷入掌心,试图用疼痛来镇压内心的惊涛骇浪。
为何会如此愤怒?仅仅是因为声誉受损吗?
还是因为……这谣言,无情地撕开了他一直以来试图维持的冰冷漠然的伪装,逼他正视那段他拼命想斩断、却似乎越缠越紧的孽缘?
与此同时,铁岩堡内,厉战也收到了类似的线报。
“少主,江湖上近日有些……关于您与霁月宫主的污秽流言,是否需要属下派人处理?”一名隐曜司暗卫统领单膝跪地,谨慎地禀报。
厉战正在批阅军务文书,闻言,执笔的手连停顿都未曾有,笔下铁画银钩,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丝毫情绪:“跳梁小丑的伎俩,不必理会。”
暗卫统领略有迟疑:“可是……流言牵扯到少主清誉,且恐影响军心……”
厉战终于抬起眼,目光如古井深潭,不起微澜:“玄冥宗散播此等谣言,无非是想乱我心智,离间联盟。若我等因此自乱阵脚,才是正中其下怀。传令下去,隐曜司上下,若有妄议此事者,从严处置。当前要务,是应对玄冥宗接下来的反扑。”
“是!属下明白!”暗卫统领心中一凛,不敢再多言,躬身退下。
书房内重归寂静。
厉战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望着堡外连绵的雪山,目光深沉。
谣言的内容,他并不在意。
江湖风雨,毁誉由人。
他在意的,是这谣言背后玄冥宗的动向和野心。
至于那些关于“旧谊”、“默契”的污蔑之词……于他而言,早已是上辈子的事了。
只是,当“云清辞”这三个字与那些不堪的词汇联系在一起时,他心底最深处,似乎还是有一丝极细微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刺痛,一闪而逝。
私人情感,无论是爱是恨,是悔是憾,在严酷的现实与沉重的使命面前,早已是奢侈且无关紧要的东西。
他甚至没有多余的心力,去分辨那一丝刺痛究竟源自何处。
他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握紧了冰冷的石质窗棂,用力至指节泛白,仿佛要将那转瞬即逝的情绪也一并碾碎在掌心。
玄冥宗的暗棋已落,风波,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