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在一种表面热烈、内里紧绷的气氛中继续。
丝竹管弦之声靡靡,身材婀娜、衣着暴露的北境舞姬赤足踩着节拍,在铺着兽皮的地毯上旋转跳跃,手腕与脚踝上的金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水袖翻飞间,眼波流转,媚意横生。
浓郁的香气与酒气混合,营造出一种令人昏昏欲醉的暧昧氛围。
北境王拓跋弘显然心情颇佳,大口饮酒,与左右心腹谈笑风生,目光却不时掠过右下首那抹清冷绝尘的白色身影,带着毫不掩饰的欣赏与一种势在必得的占有欲。
他早已听闻霁月宫主容颜绝世,今日一见,方知传闻不及万一。
这等人物,若能收归麾下,或是……他心中转动着某些不可告人的念头。
云清辞对投注在身上的各种目光,包括拓跋弘那极具侵略性的视线,皆视若无睹。
他依旧端坐,大部分时间沉默不语,偶尔与上前敬酒攀谈的人应酬几句,也是言辞简洁,语气冰冷,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的注意力,却有一大半,不受控制地飘向了殿堂另一角。
厉战始终安静地坐在他的位置上,与周遭的喧嚣格格不入。
他很少动筷,酒也喝得极少,大部分时间只是沉默地看着场中的歌舞,或是与身旁的隐曜司部下低声交谈几句,神色一如既往的冷峻,仿佛一尊沉默的石像。
即便有美艳舞姬扭动着腰肢,故意从他席前掠过,抛来诱惑的媚眼,他也只是淡淡一瞥,便移开目光,眼神清明,不见丝毫波澜。
云清辞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莫名地微微一松。
这傻子……似乎并未被这北地的浮华所惑。
然而,这丝松懈刚一升起,立刻便被一股更强烈的恼怒所取代!
他为何要在意厉战是否被美色所迷?
这与他又有什么相干?!这种不受控制的情绪波动,让他倍感烦躁,指尖无意识地在玉杯上轻轻敲击着。
就在这时,乐声陡然变得激昂,一名身着火红纱裙、容貌最为美艳、身段也最为妖娆的舞姬,如同燃烧的火焰般旋至场中,成为了众目的焦点。
她舞姿大胆奔放,眼波流转间风情万种,显然是舞姬中的翘楚,也是拓跋弘平日里颇为宠爱的玩物。
一曲将终,这舞姬竟一个曼妙的回旋,带着一阵香风,直直朝着厉战所在的席位舞去!
全场目光顿时被吸引过去,不少人露出看好戏的神情。
谁不知道这舞姬是北境王的人,她此举,未必没有拓跋弘的默许甚至指示,意在试探这位新崛起的隐曜司少主。
红裙舞姬在厉战席前尺余之地停下,腰肢轻摆,玉臂舒展,做出一个极具诱惑的邀请姿势,媚眼如丝,声音甜腻酥骨:“久闻隐曜司少主英雄年少,气概不凡,奴家敬少主一杯,愿为少主献舞一曲,以助酒兴如何?”
说着,便伸出纤纤玉手,要去拿厉战案上的酒壶。
这一刻,大殿内的喧嚣似乎都低了下去。
无数道目光聚焦于此,包括拓跋弘那带着玩味笑意的眼神,以及……云清辞那骤然冰寒的目光。
厉战抬起头,看向近在咫尺的艳丽脸庞,眼神依旧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在舞姬的手指即将触碰到酒壶的瞬间,他伸出两根手指,看似随意地、却精准地格开了她的手,动作不快,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不必。”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没有任何情绪起伏,却像一块冰,瞬间冻僵了舞姬脸上娇媚的笑容。
舞姬的手僵在半空,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与羞恼,她似乎没料到对方会如此不留情面。
她求助似的瞥了一眼主位上的拓跋弘,见王爷依旧笑呵呵地看着,并无表示,只得强笑道:“少主何必如此冷淡,可是嫌奴家舞姿粗陋,入不得您的眼?”
厉战皱了皱眉,似乎懒得再多言,只重复了两个字,语气更冷:“退下。”
这两个字,如同无形的鞭子,抽在舞姬脸上,也让大殿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尴尬。
那舞姬脸色一阵青一阵白,终究不敢再纠缠,悻悻地收回手,勉强行了一礼,狼狈地退了下去。
一场风波,尚未掀起,便已平息。
厉战自始至终,连姿势都未曾改变,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粒尘埃。
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酒杯,浅浅抿了一口,目光重新投向虚空,再次将自己隔绝于这片浮华之外。
云清辞清晰地感觉到,在厉战冷漠拒绝那舞姬的瞬间,自己那一直紧绷的心弦,几不可察地松弛了一瞬。
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深究的、微妙的安心感,悄然掠过心底。
然而,这感觉仅仅持续了一瞬,便被紧随其后的、滔天的怒火所淹没!
他竟会因厉战拒绝了一个舞姬而感到……安心?
他竟会像个深闺怨妇一般,在意这种无聊的事情?!
这简直荒谬!可笑!奇耻大辱!
“啪!”
一声极轻微的脆响,云清辞手中那只质地坚硬的玉杯,竟被他无意识涌出的内力震出了一道细微的裂纹!
酒液从裂缝中渗出,沾湿了他纤长的手指,一片冰凉。
他猛地放下酒杯,霍然起身!
动作突兀,瞬间吸引了全场的目光。连主位上的拓跋弘都投来了诧异的目光。
云清辞面沉如水,冰封的眸子扫过众人,最后落在拓跋弘身上,声音清冷如冰,听不出喜怒:“本座不胜酒力,暂且失陪。”
说完,不待拓跋弘回应,拂袖转身,径直朝着殿外走去。
白色的衣袂在身后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带着生人勿近的凛冽寒意。
影七等人立刻无声跟上。
经过厉战席位附近时,云清辞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甚至没有朝那个方向瞥上一眼。
然而,他周身散发出的、几乎能冻结空气的低气压,却让附近几个原本想趁机上前搭话的小势力头领,硬生生止住了脚步,噤若寒蝉。
厉战在他起身的刹那,握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但终究没有抬头,依旧沉默地看着杯中晃动的酒液,仿佛一切都与他无关。
云清辞大步走出喧嚣的宫殿,寒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他周身沾染的酒气与暖意,却吹不散他心中那团无名火。
心烦意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