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窟内弥漫着玄冥宗长老陨落后的阴邪死气,与尚未散尽的至阳拳意、冰寒剑气相互绞杀,发出细微的、如同冰雪消融般的“滋滋”声。
这声音,反而衬得偌大的空间愈发死寂。
云清辞站在原地,气息已恢复平稳,只是指尖残留着运功后的微凉。
他的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数步之外那个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上。
厉战的脊背挺直,狼皮大氅随着他沉缓的呼吸微微起伏,方才硬接“绝魂针”的位置,那个细微的红点,在古铜色的皮肤上,像一粒不小心溅上的朱砂,刺目地提醒着方才那电光火石间的守护。
那瞬间的默契,无需言语,精准得可怕。
这感觉,让云清辞心惊。
他厌恶这种不受控的“熟悉”,更厌恶心底因这“熟悉”而悄然泛起的一丝……异样波澜。
就在这凝滞的、弥漫着复杂情绪的寂静中,异变再生!
冰窟穹顶,因先前激烈打斗而松动的一根巨大冰棱,终于承受不住重量,带着尖锐的呼啸声,如同坠落的利剑,直直朝着云清辞头顶插落!
速度之快,角度之刁钻,恰是他因心神微散而露出的瞬息空门!
云清辞瞳孔骤缩,寒气瞬间凝聚于指尖,正要抬手将其击碎——
一道青影比他更快!
厉战甚至没有完全转身,只是凭借着某种近乎野兽般的危险直觉,听风辨位,左臂如同蓄势待发的强弓,猛地向后一抡!手臂上肌肉贲张,至阳罡气轰然爆发,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纯粹、最狂暴的力量!
“轰!”
那根足以洞穿金铁的巨型冰棱,在距离云清辞头顶不足三尺之处,被厉战这反手一拳,悍然轰成了漫天齑粉!
冰晶碎末如同烟雾般炸开,在幽蓝的光线下闪烁着星星点点的光芒,簌簌落下,落了云清辞满头满肩。
厉战这才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那蓬尚未落定的冰尘,确认再无威胁,然后,那双深邃平静的眸子,极其短暂地、几乎难以察觉地,与云清辞的视线触碰了一瞬。
没有任何情绪。
没有关切,没有询问,甚至连一丝完成动作后的自然停顿都没有。
就像随手拂去了肩头一片落叶,理所当然,不值一提。
随即,他便移开了目光,仿佛刚才那惊险的救援从未发生。
他低头,看向自己紧握的右手,那株九心雪莲依旧被他牢牢护在掌心,莹白的花瓣在刚才的爆发中丝毫未损。
他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一下冰凉的花茎,确认其完好,然后,将其小心地纳入怀中一个早已备好的玉盒之内。
整个动作流畅自然,专注得仿佛这冰窟之内,只剩下他和这株雪莲。
云清辞站在原地,冰凉的碎屑沾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带来细微的痒意。
他看着厉战这一系列动作,看着对方那完全无视自己的、全神贯注的姿态,方才因那默契救援而生出的些许波澜,瞬间被一股更深的、冰凉的愠怒所取代。
他不需要他救!
然而,未等他这怒意找到宣泄的出口,冰窟入口处,传来一阵杂乱而急促的脚步声,伴随着浓烈的杀气!
显然是刚才打斗的动静,引来了更多潜伏在秘境中的玄冥宗余孽!
“在里面!”
“围住他们!”
“别让朔方余孽和霁月宫主跑了!”
呼喝声由远及近,至少有七八道强悍阴邪的气息正在迅速逼近!
厉战猛地抬头,看向入口方向,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周身那股沉凝的气息骤然转为凛冽的战意。
他毫不犹豫,身形一动,便要向来时的通道冲去,那里是唯一已知的出口。
云清辞几乎在同一时间做出了判断。
他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霜月剑气再次凝聚。
此刻,内讧是最愚蠢的选择,唯有再次联手,才能杀出重围。
两人一左一右,如同两道离弦之箭,射向通道入口!
甫一照面,便与冲进来的五名玄冥宗高手撞个正着!
这些人显然得到了消息,有备而来,两人持淬毒弯刀专攻下盘,一人挥舞招魂幡扰乱心神,还有两人躲在后方,不断射出阴损的暗器!
“嗤嗤嗤!”毒镖、透骨钉如同蝗虫般扑面而来!
云清辞袖袍一卷,寒气迸发,一道冰墙瞬间凝结在身前,将大多数暗器挡下,冰墙上瞬间布满幽蓝的毒痕。
同时,他剑指连点,数道凌厉剑气精准地射向那两名挥舞弯刀的高手,逼得他们手忙脚乱。
而厉战,则如同猛虎入羊群,根本无视那些刁钻的暗器,直接冲入了对方阵型!
他双拳齐出,拳风刚猛暴烈,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气势,硬撼那面诡异的招魂幡!
“刺啦!”幡布被至阳罡气灼烧,发出难闻的焦臭味,持幡者脸色一白,显然心神受创。
厉战得势不饶人,侧身避开一道偷袭的刀光,左肘如同重锤,狠狠撞在另一名持刀者的肋下!
“咔嚓!”骨头碎裂声和惨叫声同时响起!
云清辞的剑气如同拥有生命,总是在最关键时刻出现,或替厉战挡开来自死角的攻击,或封死敌人逃跑的路线。
而厉战的狂暴进攻,则完美地吸引了大部分火力,为云清辞创造了最佳的出手时机。
他不需要回头看,就能感知到厉战的位置和动向;
厉战亦不需要出声,就能预判到他剑气所指的方向。
这种默契是无数次生死边缘磨合出的本能,是肌肉深处镌刻的记忆。
仿佛他们身体的每一个部分,都还记得如何与对方配合,即便大脑早已下令遗忘。
这种诡异的感觉,让云清辞越打越是心惊。
每一次完美的配合,都像是一根细针,刺探着他冰封心防的裂缝。
战斗结束得很快。
五名玄冥宗高手,在两人这看似别扭、实则效率惊人的联手之下,很快便非死即伤,溃不成军。
最后一人见势不妙,想要遁走,被云清辞一道剑气穿透后心,毙命当场。
通道内,再次弥漫开血腥气。
厉战甩了甩拳头上沾染的血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但眼神依旧沉静。
他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尸体,而是第一时间再次确认了一下怀中玉盒的安全。
然后,他转过身,面向云清辞。
云清辞也正好收剑望去。
四目再次相对。
这一次,厉战的眼中,除了那惯有的平静与疏离,似乎还多了一丝几不可察的……烦躁?
是对这被迫的联手感到不耐?还是对那无法摆脱的、该死的默契感到厌恶?
他什么也没说。
只是深深地看了云清辞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最终化为一片更深的冰冷。
然后,他毫不犹豫地转身,大步朝着通道深处走去。
步伐快而决绝,仿佛要尽快逃离这个令人不快的、充满过去阴影的地方,逃离这个……总是能轻易搅动他心绪的人。
身影迅速远去,消失在通道的黑暗中。
这一次,他没有再回头。
云清辞站在原地,看着那再次空无一人的通道,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纤尘不染却沾了些许冰屑和血污的衣袍。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厉战身上那股混合着血腥、风雪和至阳气息的味道。
默契依旧。
却已物是人非。
而且,对方似乎比他更急于……划清界限。
云清辞缓缓闭上眼,冰封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疲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