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内,火光摇曳,将人影投在斑驳的墙壁上,拉长、扭曲,如同蛰伏的鬼魅。
柴火燃烧的噼啪声是唯一的节奏,更衬得夜深沉寂。
空气中弥漫着草药苦涩的气息、淡淡的血腥味,以及一种无形的、紧绷的压抑感。
厉战在茅草铺上昏睡着,因伤口发炎和高烧未退,呼吸粗重而不稳,古铜色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眉头紧紧锁着,似乎在梦中依旧承受着痛苦。
云清辞坐在离火堆稍远的门槛上,背对着庙内,面朝门外无边的黑暗。
他看似在守夜,挺直的背影在夜色中如同一尊冰冷的石雕,但那双映着跳荡火光的眸子里,却翻涌着远比夜色更深的波澜。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在膝上轻轻划动,勾勒着一些无形的符号与线条。
脑海中,白日那场惊心动魄的伏击,正一帧一帧地缓慢回放,每一个细节都被提取出来,放在思维的冰面上冷静地剖析。
杀手的招式。
绝非霁月宫的路数。
霁月宫的武学讲究清冷飘逸,招式华丽而留有余地,带着名门正派的矜持。
而今日那三人,出手狠辣刁钻,力求一击毙命,没有任何多余的花哨,更像是……专门为杀戮而锤炼出的技艺
那种阴狠毒辣,透着一股来自黑暗世界的腥气。
使用的毒。
掌力中蕴含的那股阴寒剧毒,幽蓝诡异,毒性猛烈且发作极快,绝非江南道常见之物。
倒像是……记载中北方玄冥宗擅长使用的“幽煞掌”之类的阴毒功夫。
玄冥宗,地处极北苦寒之地,功法诡异,行事乖张,与霁月宫素无往来,甚至偶有摩擦。
他们为何会卷入霁月宫的内乱?
为何要置他于死地?
是宇文霆?他勾结了玄冥宗?
这个念头刚起,就被云清辞否定。
宇文霆野心勃勃,但为人刚愎自用,极度排外,且极其看重对霁月宫的绝对掌控权。
引玄冥宗这等虎狼之辈入室,无异于与虎谋皮,以宇文霆的性格,不太可能做出如此蠢事。
除非……他给出的筹码,高到足以让他铤而走险?
或者,他根本也是被利用的一环?
那么,玄冥宗的目标是什么?
仅仅是为了帮宇文霆铲除自己这个正统宫主?
还是……另有所图?
云清辞的目光,下意识地扫过庙内昏睡的厉战。
赵黑蛇那句无心之言——“北边逃难来的那群人”——再次浮上心头。
北边……玄冥宗的地盘?
厉战这傻子的身世,难道真与玄冥宗有关?
所以那些杀手,在攻击自己之时,对厉战似乎也格外“关注”,甚至不惜动用毒掌也要将其重创?
是灭口?还是……别的目的?
一个模糊的、却令人不寒而栗的猜想逐渐成形:
或许,玄冥宗本就是冲着他云清辞来的,宇文霆的叛乱只是为他们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动手时机和借口。
甚至有可能,宇文霆根本不知道玄冥宗的存在,他自以为是的叛乱,不过是别人精心策划的棋局中的一步。
而厉战……这个意外出现在他身边的、身世不明的至阳体质者,或许也是这盘棋中,一枚自己尚未看清的棋子?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云清辞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到极致的弧度。
好,很好。
他本以为对手只有宇文霆这条养不熟的老狗,没想到,暗处还藏着更危险的猎手。
这潭水,比他想象的要深得多,也浑得多。
局势瞬间变得无比复杂。
前有宇文霆的叛党步步紧逼,后有玄冥宗的神秘杀手虎视眈眈。
而他自身,内力未复,身中奇毒,身边还带着一个重伤昏迷、来历可能成谜的累赘。
真是……绝境中的绝境。
然而,极致的危险,反而激起了云清辞骨子里的傲气与冰冷的兴奋。
他喜欢这种挑战,喜欢将一切掌控在手的感觉,哪怕此刻他看似处于绝对的劣势。
他缓缓站起身,走到破庙的窗边,透过破损的窗棂望向外面沉沉的夜色。
山风呼啸,林涛阵阵,仿佛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窥视。
不能再被动躲藏了。
必须主动出击,化被动为主动。
首先,要尽快恢复实力。
赤炎血芝已耗去部分,需得另寻他法加速驱毒和恢复内力。
厉战这具“解药”和“盾牌”暂时不能丢,但他的伤必须尽快稳住,否则永远是拖累。
其次,必须弄清楚玄冥宗的目的,以及他们与宇文霆究竟是何关系。
这需要情报。
或许……可以从那些杀手身上寻找线索?
他们的武功路数、毒药来源、甚至他们身上的某些印记,都可能指向其来历。
最后,厉战的身世……或许不再是无关紧要的琐事了。
有必要在适当的时候,从他口中套出更多关于他幼年、关于所谓“北边逃难”的记忆碎片。
这可能会是关键。
一个个计划在脑中飞速形成、推演、修正。
云清辞的眼神越来越亮,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重重夜幕,看到那隐藏在最深处的阴谋脉络。
他不再是那个只能仓皇逃窜的猎物。
他要成为猎人,成为那个最终掌控全局的人。
所有想将他置于死地的人,无论是宇文霆,还是那藏头露尾的玄冥宗,他都会让他们付出代价。
云清辞缓缓抬起手,指尖在冰冷的窗棂上轻轻划过,留下一道浅白的印痕。
他望向庙外吞噬一切的黑暗,目光坚定而冰冷,带着一种睥睨天下的傲然与决绝。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他冷笑。
而他云清辞,绝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蝉,更不会是那只愚蠢的螳螂。
他要做,就做那只隐藏在最后、俯瞰全局的黄雀。
或者,是那个执杆垂钓的弈棋之人。
夜色,还很长。
博弈,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