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剥鬼那混合着铁锈与血腥的阴冷气息刚刚散去,凝香斋后院“妖怪事务所”门口,还残留着几片乌黑发亮的指甲碎屑和那把卷了刃、沾着西瓜籽的备用桃木剑。姜一瘫坐在藤椅上,看着桌上那几枚沾着泥巴和不明污渍的铜钱,感觉全身骨头都像被拆了一遍。
“柱子…”他有气无力地开口,“你说咱这妖怪事务所…是不是风水不太好?怎么尽接这种…嗯…‘硬骨头’活儿?”
柱子正蹲在地上,小心翼翼地用桃木签把那些指甲碎屑扫进一个铁盒里——这玩意儿看着就邪性,他不敢乱扔。闻言抬起头,憨憨地笑了笑:“姜哥,好歹…付钱了不是?就是…就是有点费剑。”他心疼地看了眼那把卷刃的桃木剑。
“费剑?那是费命!”姜一翻了个白眼,端起凉透的茶水想喝一口压压惊。
哗啦…哗啦…
一阵清晰的水声,伴随着湿漉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这声音不同于生剥鬼的阴森,带着一种…嗯…池塘淤泥的清新感?
姜一和柱子同时抬头望去。
只见门口的光线被一个矮小的身影挡住了。来人(或者说来妖)身高不足一米,皮肤呈现出一种湿漉漉的深绿色,像是长满了滑腻的青苔。它顶着一个光溜溜的脑袋,脑袋中央凹陷下去,形成一个浅浅的碟状,里面盛着一些浑浊的、还在微微晃荡的水。它背上背着一个巨大的、布满裂纹的龟壳,走起路来摇摇晃晃,发出“哗啦哗啦”的水声。最引人注目的是它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了个大洞的玻璃鱼缸?鱼缸里只剩下浅浅一层浑浊的水,一条小小的、鳞片黯淡的金鱼肚皮朝上,有气无力地漂浮着,嘴巴一张一合,眼看就要不行了。
“河…河童?”柱子认了出来,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河童在传说中可不是什么善茬,虽然不像生剥鬼那么凶戾,但也喜欢恶作剧,尤其喜欢把人拖下水。
那河童似乎没注意到柱子的警惕,它圆溜溜、没有眼白的黑色大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和委屈。它走到姜一面前,把那个破鱼缸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又洒出一点水),然后抬起头,用一种带着水泡音的、含糊不清的声音急切地说道:
“养…金鱼…死…死啦!”
它指了指鱼缸里那条翻肚皮的金鱼,又指了指自己头顶那个小水碟,里面的水已经只剩薄薄一层,还在不断蒸发。“水…没…没啦!金鱼…渴…渴死啦!”它越说越急,头顶水碟里的水晃得更厉害了,几滴浑浊的水珠溅到了姜一的裤腿上。
姜一:“……”
他低头看看那条奄奄一息的金鱼,又抬头看看眼前这个因为缺水而显得蔫头耷脑、焦急万分的河童,再想想刚才那个拿着凶器指甲来要求“美容”的生剥鬼…
一股深深的无力感涌上心头。
“柱子…”姜一的声音带着一种看破红尘的沧桑,“我是不是上辈子炸了银河系?这辈子才要开这么个破事务所?”
柱子挠挠头,不知道怎么接话。
河童见姜一没反应,更急了,伸出湿漉漉、带着蹼的手,想去拉姜一的袖子:“帮…帮…养金鱼!救…救它!”
姜一敏捷地躲开那只湿手,看着河童头顶那点可怜的水,又看看破鱼缸里那条快断气的金鱼,一个荒谬的念头冒了出来。
“我说…河童兄,”姜一清了清嗓子,试图让自己显得专业一点,“你…一个河童,住在水里,头顶自带水缸…怎么会把金鱼养死?还缺水?”
河童委屈地瘪了瘪嘴(如果那能算嘴的话),头顶水碟里的水又晃荡了一下:“家…没啦!河…干啦!人…挖沙…盖楼…”它用蹼手比划着挖掘的动作,声音带着哭腔,“水…脏…臭!金鱼…活不了…只能…用…碟里的水…”
姜一和柱子对视一眼,明白了。敢情是老家河道被开发填埋了,水源污染,河童无家可归,只能靠头顶水碟里那点本源之水苟延残喘,连带着它心爱的金鱼也跟着遭了殃。
“所以…你就用头顶这点水养它?”姜一指着那条金鱼,嘴角抽搐。
河童用力点头,头顶水碟里的水差点泼出来:“嗯!省…省着用!可…还是…不够…”
姜一扶额。这操作,简直比他用桃木剑给生剥鬼修指甲还离谱!用本源之水养金鱼?这河童怕不是个傻子吧?
“河童兄,”姜一叹了口气,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不那么像吐槽,“你这头顶的水,是你自己的命根子吧?用一点少一点,你拿来养鱼?鱼重要还是你重要?”
河童愣了一下,黑色的大眼睛里充满了茫然,似乎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它低头看看鱼缸里那条快死的金鱼,又抬手摸了摸自己头顶那点所剩无几的水,脸上露出一种极其纠结、极其痛苦的表情。
“都…都重要…”它含糊地说,声音带着水汽的哽咽,“金鱼…朋友…水…家…”
姜一看着它那副可怜巴巴又无比认真的样子,心里那点吐槽的欲望突然就熄灭了。这傻河童,虽然蠢了点,但这份执着…还挺让人无语的。
“行吧行吧,”姜一摆摆手,认命了,“看在你这傻得冒泡的份上…柱子!”
“在!”柱子立刻应声。
“去!把后院那个…嗯…以前房东养水仙花的破陶盆给我拿来!再打桶干净的井水来!”姜一指挥道。
柱子虽然不明所以,但还是飞快地照办了。
不一会儿,一个积了层灰的旧陶盆和半桶清澈的井水就摆在了河童面前。
姜一拿起陶盆,走到院子角落的水龙头下,粗暴地冲洗了几下,甩干水。然后他提起水桶,“哗啦”一声,将半桶清凉的井水倒进了陶盆里。
“喏!”姜一把陶盆往河童面前一放,“以后用这个养!水不够了就去井里打!别老惦记你头顶那点水了!再省下去,你和你的金鱼朋友都得玩完!”
河童呆呆地看着那个盛满清水的陶盆,又看看自己怀里破鱼缸里那点浑浊的脏水和奄奄一息的金鱼。它似乎明白了什么,黑色的大眼睛里瞬间爆发出惊喜的光芒!
“水!干净水!”它欢呼一声(声音依旧带着水泡音),小心翼翼地将那条翻肚皮的小金鱼从破鱼缸里捞出来,轻轻地放进陶盆的清水里。
小金鱼一接触到清凉干净的水,原本僵硬的尾巴猛地摆动了一下!它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舒适刺激到了,在盆里惊慌失措地转了两圈,然后才慢慢平静下来,虽然依旧虚弱,但肚皮不再朝上,开始缓慢地游动,嘴巴也一张一合地呼吸起来。
“活…活啦!”河童激动得手舞足蹈,头顶水碟里的水剧烈晃荡,差点泼出来。它赶紧用手护住水碟,但脸上的喜悦却怎么也藏不住。它蹲在陶盆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水里重新焕发生机的小金鱼,伸出带着蹼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想去碰碰它,又怕惊扰了它,那副小心翼翼又充满喜悦的样子,像个得到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姜一看着这一幕,又看看旁边那把卷了刃的桃木剑和桌上那几枚脏兮兮的铜钱,长长地、长长地叹了口气。
“柱子…”
“啊?姜哥?”
“你说…咱们这妖怪事务所…是不是该改名叫‘妖怪托儿所’或者‘妖怪救助站’?”
柱子看着沉浸在喜悦中的河童,又看看盆里那条游得越来越欢实的金鱼,挠挠头,憨厚地笑了:“姜哥,至少…这次没收钱,但感觉…还行?”
姜一:“……”(感觉更心累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