怂包水鬼的修水管壮举,如同一个荒诞不经的插曲,在聚宝斋的混乱中画上了句号。钱老板和柱子看着那个被水鬼“冻”住的裂口,眼神复杂得如同在看神迹遗迹。他们用木板和破布将水管层层裹住,又用绳索捆得结结实实,生怕那“水鬼大人”留下的冰封失效。阿黄则忠实地守在通往后院的门口,鼻子时不时抽动一下,警惕着空气中残留的那丝阴冷水腥气。
姜一回到前厅角落,抱着温热的八卦盘,心思却已飘远。怂包水鬼虽然怂,但那份对水气的敏感和控制力(尤其是在恐惧驱使下的爆发力),却让他印象深刻。城隍庙…水道纵横…阴差…送外卖…一个模糊的计划雏形在脑海中盘旋。或许,这个怂包,真能成为一张意想不到的牌?
他正琢磨着如何在不惊动房东的前提下,跟那位“水管修理工”建立更稳定的联系,甚至“培训”一下时,后院枯井方向,那股熟悉的、带着水腥气和哀愁的意念,再次轻轻拂过他的心神。
是白芷。
“公子…”白芷的声音带着一丝迟疑和…公事公办的意味,“小姐…请您移步后院井沿。有…有东西要交给您。”
房东找他?而且是现在?姜一心中一凛,刚经历过“天眼查”惨案,他对这位房东小姐的任何召唤都充满了警惕。但不去?那是找死。
他深吸一口气,将八卦盘轻轻放在阿黄身边(阿黄立刻警觉地抬起头),整了整道袍——虽然没什么用,但仪式感很重要。他推开通往后院的门,清冷的月光瞬间洒了进来,照亮了荒草丛生的院落和那口覆满青苔的枯井。井沿上,果然放着一个东西。
不是食盒,也不是青铜匣子。而是一个卷轴。
卷轴用深青色的绸缎包裹,透着古意,边缘用一根同色的丝带系着,打着一个精巧的结。白芷半透明的身影静静侍立在井边,目光落在卷轴上,神色有些复杂。
“白芷姑娘。”姜一微微颔首,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没有感受到那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压,心中稍安。
“公子,”白芷微微欠身,“小姐吩咐,将此卷轴交予公子。请公子…在卷轴末页空白处,仿照其上的笔迹,落款‘孙墨林’三个字。”她的声音顿了顿,补充道,“小姐还说…此乃小事,公子技艺通玄,当不费吹灰之力。务必…形神兼备,不可有丝毫差池。完成后,将此卷轴放回原处即可。”
仿写签名?姜一眉头微蹙。房东大半夜让他干这个?这算什么?惩罚的延续?还是…某种试探?他走到井沿边,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卷轴。入手微沉,绸缎冰凉顺滑,带着一丝陈旧的气息。
他解开丝带,缓缓展开卷轴。借着清冷的月光,一幅水墨山水画呈现在眼前。画风古朴苍劲,笔力雄浑,描绘的是崇山峻岭间,一队行旅艰难跋涉的场景。构图、气韵皆属上乘,画心右下角,钤着一枚古朴的朱砂印:“藏拙斋主”。但…姜一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常——这幅画的纸张,虽然古旧泛黄,但质地纹理…似乎并非宋元古纸?更像是…明代的宣德纸?!一幅宋元风格的画,用明代纸作底?这本身就透着蹊跷!
他的目光移向卷轴末页的空白处。那里,确实留着一小片空白。而在空白上方,贴着一张窄窄的、裁剪工整的纸条。纸条上,是几行飘逸俊秀、筋骨毕现的行楷墨迹:
观此《溪山行旅图》摹本,笔意追古,气韵生动,深得范中立遗风,几可乱真。藏拙斋主匠心独运,摹古而不泥古,当为艺林佳话。乙卯年仲秋,墨林题于听松阁。
落款处,是一个龙飞凤舞的签名:孙墨林。
姜一瞳孔微缩!孙墨林?!这个名字他有印象!师父的记忆碎片里,似乎提到过此人,乃是晚清民国时期一位极其有名的书画鉴赏家、收藏家,尤其精于鉴别真伪,眼光毒辣,在圈内地位极高,人称“墨林法眼”!他的题跋和签名,在古玩行当里,就是权威的象征!
房东让他…仿写“墨林法眼”孙墨林的签名?!落在一幅用明代宣德纸画的、署名“藏拙斋主”的所谓宋元风格《溪山行旅图》摹本上?!
这他娘的是要造假?!而且是造“墨林法眼”的假?!
姜一的心脏咚咚狂跳!房东小姐…您这玩得也太大了!这哪是“小事”?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啊!孙墨林的签名是那么好仿的?那是人家毕生功力、神韵气度的凝结!稍有差池,在行家眼里就是天大的笑话!更何况,这幅画本身就有问题!宣德纸的底子,配上宋元风格的画和民国大家的假跋…这要是流出去,绝对是大丑闻!房东想干嘛?坑人?还是…另有所图?
“公子?”白芷的声音将他从惊涛骇浪的思绪中拉回,“小姐说…请您尽快完成。”
姜一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惊骇。他仔细端详着纸条上“孙墨林”三个字。笔走龙蛇,潇洒不羁却又暗藏法度,转折处如金钩铁划,收笔处似利剑出鞘,一股傲视群雄、洞悉真伪的凌厉气韵扑面而来!这字…确实难仿!没有几十年浸淫书画的功力,没有那份“墨林法眼”的阅历和气魄,根本写不出这种神韵!
用毛笔临摹?他现在手抖一下都怕写歪!
用打印机?那是找死!
用手指蘸墨硬画?那是对“墨林法眼”的侮辱!
怎么办?
姜一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前厅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八卦盘,有符纸,有朱砂!一个极其不正经、但可能是唯一可行的方案,瞬间占据了他的脑海:用符咒!
师父灌顶的记忆碎片里,除了各种实用的、奇葩的符咒,还真有一种偏门到极点的符——【移花接木符】!此符并非用于战斗或驱邪,而是专门用来…模仿笔迹印章的!其原理是利用符咒之力,短暂引导书写者的心神和手腕,模拟目标笔迹的神韵和轨迹。说白了,就是开挂作弊!
姜一从没用过这符,一是觉得鸡肋,二是觉得太不光彩。但眼下…似乎别无选择!房东的“务必形神兼备,不可有丝毫差池”如同催命符。造假“墨林法眼”的签名,用常规手段,他姜一就算把手写断也达不到要求!
干了!反正也是房东逼的!
姜一心中发狠,脸上却不动声色。他对白芷道:“白芷姑娘,仿写名家手迹,需凝神静气,焚香沐浴(夸张了),待我回前厅准备笔墨纸砚,片刻即回。”
白芷微微颔首:“公子请便。”
姜一抱着卷轴,快步回到前厅。钱老板和柱子还在后厨处理善后,阿黄见他回来,摇了摇尾巴。姜一迅速从柜台下的暗格里取出黄表纸、朱砂笔和一盒上好的油烟墨。
他铺开黄表纸,却没有立刻研墨写字。而是拿起朱砂笔,屏息凝神,运转法力,笔走龙蛇,在黄纸上飞快地勾勒出一道极其繁复、透着诡异气息的符咒纹路——正是【移花接木符】!此符需以施法者的指尖精血为引,融入朱砂,方能生效。
姜一咬破左手食指指尖,一滴殷红的鲜血滴入朱砂碟中,迅速搅拌混合。他蘸饱了混合精血的朱砂,在成型的符咒核心处,郑重地点下最后一点!
“嗡…”
符咒完成的刹那,一股奇异的力量波动扩散开来,黄纸上的朱砂纹路仿佛活了过来,隐隐流转着血色光华!
成了!姜一心中一喜,又不敢怠慢。他迅速研好那盒油烟墨,墨色乌黑发亮,胶性适中。他取出一支全新的、笔锋尖锐的小楷狼毫笔,饱蘸浓墨。然后,他将那张写着孙墨林题跋的纸条,小心地铺在桌案上。最后,将那张刚刚画好的、还散发着微弱法力波动的【移花接木符】,轻轻覆盖在纸条上“孙墨林”签名的位置!
符咒覆盖的瞬间,纸条上“孙墨林”三个字仿佛微微扭曲了一下!
姜一深吸一口气,拿起蘸满墨的小楷笔,悬在卷轴末页那片空白上方。他闭上眼,集中全部心神,用意念牢牢锁定纸条上被符咒覆盖的那个签名,同时将自身法力缓缓注入手中笔杆!
【移花接木符】发动!
一股冰冷的、带着强大模仿意志的奇异力量,顺着笔杆,瞬间涌入姜一的右手!他的手腕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完全不受控制地动了起来!
笔尖落下!
没有滞涩,没有犹豫!手腕如同被大师附体,行云流水,挥洒自如!笔锋在卷轴末页的空白处轻盈地跳跃、转折、提按!姜一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笔锋下墨汁的浓淡枯湿变化,感觉到纸张纤维的细微阻力,感觉到那三个字每一笔每一划中蕴含的…那股属于“墨林法眼”的孤傲、自信、洞察秋毫的凌厉气韵!
整个过程快如闪电,却又精准得如同精密仪器!
唰!唰!唰!
三笔落下!
“孙”字如苍松挺立!
“墨”字似云卷云舒!
“林”字若双木成森!
收笔!
笔尖提起的刹那,覆盖在纸条上的【移花接木符】无声无息地化为了一小撮灰烬,飘散无踪。
卷轴末页空白处,“孙墨林”三个墨迹淋漓的大字,赫然在目!笔锋、结构、气韵、神采…与纸条上那个真迹签名,几乎一模一样!不!是毫无二致!若非纸张新旧不同,几乎无法分辨真假!
成了!
姜一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浊气,感觉后背都被冷汗湿透。他看着那三个新鲜出炉的“墨林法眼”签名,又看看化为灰烬的符咒,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兴奋?有,这符咒效果逆天!后怕?更有!这造假造得也太容易了!要是被行家知道有这种符…古玩行当怕是要天翻地覆!
他不敢耽搁,迅速吹干墨迹,将卷轴重新卷好,系上丝带,恢复原样。然后,他拿着卷轴,再次走到后院井沿。
白芷的身影依旧侍立在那里,月光下显得更加清冷。
“白芷姑娘,幸不辱命。”姜一将卷轴递过去。
白芷伸出半透明的手,接过卷轴。她的目光落在卷轴系好的丝带上,又似乎穿透了卷轴,看到了里面的签名。她清丽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对着姜一再次微微欠身:“有劳公子。公子可以回去了。”
姜一心中石头落地,却不敢完全放松。他转身离开后院,轻轻带上门。
门关上的瞬间,白芷的目光才真正落在卷轴末页的位置。她那半透明的指尖,隔着绸缎和卷轴,仿佛能触摸到那刚刚写就、墨气未干的三个字。
她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察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转瞬即逝,快得如同错觉。随即,她的身影连同那卷轴,缓缓沉入冰冷的井水中,消失不见。
前厅里,姜一靠着门板,大口喘着气,心脏还在怦怦直跳。他看着自己的右手,那支小楷笔还捏在手里,笔尖的墨迹未干。
“用符咒…伪造签名…”姜一低声喃喃,脸上露出一丝苦笑,“还是‘墨林法眼’的签名…房东小姐,您这活儿…可真够‘提神醒脑’的。”
他走到水盆边,慢慢清洗着手上的墨迹和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朱砂痕迹。冰凉的水刺激着皮肤,也让他纷乱的思绪渐渐冷静下来。
伪造签名完成了,危机暂时解除。但更大的疑问却如同阴云般笼罩心头:那幅用明代纸的“宋元摹本”…房东为什么要造孙墨林的假签名?她想用这幅画做什么?试探他的能力?还是…有更深的图谋?
还有那城隍庙的外卖,那怂包水鬼…姜一甩甩手上的水珠,目光变得深邃。房东的世界,远比他想象的更加诡谲复杂。而他,似乎正被一步步拖入漩涡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