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香斋的后院,在惨烈的风暴过后,陷入了一种近乎窒息的死寂。晨光艰难地穿透云层,洒在狼藉的地面上,却驱不散那沉甸甸的阴霾。炼丹炉彻底冷却,炉膛内只剩下冰冷的灰烬,炉壁符文黯淡无光。古井水面平静如镜,吞噬了封灵匣的冰冷井水,沉默地掩盖着深埋的凶险。只有空气中残留的、混合了焦糊、药草、血腥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玉石焚尽后清冷余香的复杂气味,无声地诉说着昨夜的一切。
姜一的小屋内,气氛压抑得如同凝固的铅块。
柱子如同石雕般守在床边,眼睛熬得通红,布满血丝,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床上昏睡的姜一。姜一安静得可怕。他躺在那里,呼吸微弱却平稳悠长,胸膛几乎看不到起伏,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失去了所有颜色,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脆弱。眉心的炽白印记彻底消失了,光滑平整,仿佛昨夜那惊心动魄的烙印从未存在过。但柱子却觉得,眼前的姜哥,像是一个被抽空了灵魂的空壳,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死寂与空洞。他不敢离开半步,生怕自己一眨眼,姜哥那微弱的呼吸就会彻底停止。
房东靠在桌边,服下刘掌柜的“九转回元丹”后,脸上恢复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但依旧苍白得吓人。她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胸口起伏微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本源受创的痛楚如同跗骨之蛆,在她体内蔓延。指尖那点金红光芒早已敛去,只剩下微微颤抖的指节,显示出她此刻的虚弱远超外表。为了维持那条连接盘兄碎片与姜一识海的金红桥梁,硬抗混沌黑暗的反噬,她付出的代价,远比想象中沉重。
刘掌柜和陈科长处理完后续,脚步沉重地走了进来。刘掌柜看到房东依旧苍白的脸色,眼中满是忧虑,却不敢多问,只是默默地将一个温热的玉碗放在桌上,里面是刚熬好的、散发着浓郁药香的参汤。“房东小姐,您多少喝一点,补补元气。”
陈科长则抱着终端,屏幕上是密密麻麻的数据流和监控曲线。他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挫败和凝重:“房东小姐,姜一的生命体征…非常微弱,但奇怪的是,灵魂波动…却异常稳定。稳定得…有些不正常。就像…就像被什么东西强行冻结了一样。另外,包裹来源…彻底断了线。对方的手段…太高明了。”
房东缓缓睁开眼,眸子里没了往日的清冷锐利,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难以化开的沉重。她点了点头,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知道了。蕴神池…准备得如何?”
“回房东小姐,”刘掌柜连忙应道,“养魂木已经备好,安神草、凝魄花、千年石乳也已齐备。只是…蕴神池需要引动地脉灵泉,还需半日才能彻底激活温养之力。”
“尽快。”房东只说了两个字,目光再次投向床上的姜一。那目光复杂难言,有沉重如山的忧虑,有对盘兄碎片牺牲的敬意与惋惜,更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迷茫。盘兄碎片以彻底湮灭为代价,在姜一灵魂深处钉下的那个守护“锚点”,究竟能支撑多久?那片被暂时镇压的混沌黑暗,又在酝酿着什么?姜一这如同风中残烛般的生命之火,还能否重新点燃?
她端起桌上的参汤,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无法驱散心底的寒意。盘兄碎片…碎了。那个陪伴凝香斋不知多少岁月、神秘而强大的古老存在,为了一个看似不着调的家伙,选择了彻底的燃烧与牺牲。这份因果,这份守护,沉重得让她几乎喘不过气。
“柱子,”房东的声音依旧沙哑,“你…去西厢房看看。”
柱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眼圈瞬间又红了。他看了看床上毫无生气的姜一,又看看房东疲惫却不容置疑的眼神,用力点了点头,脚步沉重地走了出去。
推开西厢房那扇破碎的门板,一股混合着焦灼与清冷余香的复杂气味扑面而来。屋内一片狼藉,锦盒的碎片散落一地,如同破碎的星辰。特制的能量液早已干涸,在地板上留下深色的、不规则的印记。柱子一步一步走进去,目光落在房间中央的地板上。
那里,空荡荡的。
曾经悬浮在那里、散发着温润玉光的盘兄碎片,已经彻底消失了。柱子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拂过冰冷的地面。指尖触到几点极其微小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晶莹颗粒,如同最细碎的琉璃粉末,散落在尘埃之中。他小心翼翼地用指尖捻起一点,那碎屑在窗外透进来的微光下,折射出最后一丝微弱的光彩,随即迅速黯淡下去,化作比尘埃更细微的存在,彻底消散在空气中。
柱子呆呆地看着空无一物的指尖,一股巨大的悲伤和空落感瞬间攫住了他。那个总在关键时刻帮姜哥、甚至能跟房东小姐“对话”的盘兄…真的没了。为了救姜哥,它把自己烧得连渣都不剩了。
“盘兄…”柱子哽咽着,对着那片空寂的地板,低声唤了一句,声音里充满了无助和哀伤。回应他的,只有一片死寂的沉默。
他默默地站起身,环顾着这间狼藉的屋子,仿佛还能感受到昨夜那石破天惊的炽白光芒和穿透灵魂的悲鸣。最终,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转身,轻轻带上了那扇残破的门。
回到姜一的小屋,柱子看到房东正站在床边,指尖萦绕着一丝极其微弱、近乎透明的金红光芒,轻轻点在姜一的眉心。房东闭着眼,眉头微蹙,似乎在极其专注地感知着什么。柱子不敢打扰,屏住呼吸站在一旁。
许久,房东才缓缓收回手指,指尖的光芒彻底消散。她睁开眼,眸子里疲惫更深,但似乎多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了然?
“房东小姐?”柱子忍不住小声问道。
房东没有立刻回答,她看着姜一苍白平静的睡颜,沉默了片刻,才低声道:“盘兄…留下了最后的意志。它在守护。”
柱子心头一震,鼻子一酸:“守护?姜哥他…”
“他的灵魂核心…被盘兄的力量暂时封冻了。”房东的声音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如同冬眠。盘兄的‘锚点’,如同一道坚冰屏障,隔绝了那片混沌黑暗对意识核心的侵蚀。但也隔绝了…他自身的意识复苏。”
柱子听得似懂非懂:“那…那姜哥还能醒吗?”
“能。”房东的回答依旧肯定,但语气却更加凝重,“但何时能醒,醒来后能否承受住‘解冻’后可能面临的冲击…都是未知数。盘兄的守护,是屏障,也是…枷锁。打破它,需要契机,更需要…他自身的力量。”
柱子看着姜一,又想起西厢房那彻底消散的碎屑,心里沉甸甸的。姜哥的命,是盘兄用自己换来的。可这换来的命,却像被冰封在悬崖边缘,随时可能坠入深渊。
“蕴神池…能帮到他吗?”柱子满怀希望地问。
“只能温养,稳固他虚弱的灵魂,延缓‘冰封’的消耗。”房东摇了摇头,“真正的苏醒,外力难及。只能…等。”
等?柱子看着床上气息微弱得如同游丝的姜一,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涌上心头。等什么?等奇迹吗?
房东不再说话,她走到窗边,推开窗户。微凉的晨风带着清新的空气涌入,却吹不散屋内的沉重。她望着后院那片狼藉,望着那口沉默的古井,望着西厢房的方向,清冷的眸子里,映照着初升的朝阳,也映照着深不见底的忧虑。
凝香斋的平静已被彻底撕碎。盘兄碎片以湮灭为代价敲响了警钟,也留下了沉重的谜题。姜一灵魂深处的混沌黑暗,封存在古井中的浑天仪核心,以及那个隐藏在暗处、手段阴毒老辣的敌人…未来的路,如同笼罩在浓雾中的荆棘丛林,每一步都可能踏入未知的凶险。
而此刻,他们能做的,似乎只有等待。等待那个被冰封在灵魂深处的家伙,能否在盘兄用生命筑起的屏障后,积蓄起足够的力量,去面对那终将到来的苏醒与…劫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