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光线下，那枚锈蚀的身份牌和泛黄的照片静静躺在绝缘盒中，无声地诉说着一个被时代碾碎的故事。宝库内的狂热工作气氛为之一滞，沉重的历史感压得人有些喘不过气。
但顾九黎的目光只在上面停留了不到两秒，便毅然移开，落回那台即将成型的小型匿踪装置上。林疏月正进行着最后的线路焊接，指尖稳定，额角却渗出细密的汗珠。李莎和队员们持枪警戒着宝库唯一的出口——那扇厚重的圆形闸门，尽管知道外面可能已是天罗地网。
“能源涡流参数校准完成……绝缘板导流回路接通……丝线矩阵编织固化……最后一步，能量源接入！”林疏月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更多的是专注。
她小心翼翼地将一块高纯度幽蓝晶矿嵌入装置核心的凹槽。
嗡……
装置轻微震动起来，表面那些复杂的、由银白色丝线编织成的立体纹路亮起微弱的、如同呼吸般起伏的乳白色光芒。一个直径约三米左右的、微微扭曲光线的球形力场，以装置为中心缓缓展开，将顾九黎、林疏月、李莎等核心几人笼罩在内。
力场范围内的光线变得柔和，声音似乎也被吸收了一部分，产生一种诡异的隔膜感。
“成功了！小型匿踪力场生效！”林疏月惊喜地低呼。
然而，还不等他们高兴，宝库深处维持着整个空间匿踪的巨大发生器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嗡鸣声急剧衰减，顶部的灯光疯狂闪烁了几下，彻底熄灭！
仅存的几盏应急灯提供的照明变得极其昏暗。
“主力场……消失了！”一名熔炉堡守卫惊恐地喊道。
几乎在主力场消失的瞬间——
轰！轰！轰！
外面传来了沉闷而持续的爆炸声和撞击声！仿佛有无数重锤正在疯狂敲打着堡垒的外壳！整个宝库剧烈震动，顶部落下更多的灰尘和碎屑。
“观察者大军开始强攻堡垒主体了！”冈特脸色惨白，声音绝望，“我们被困死在这里了！”
“正好。”顾九黎的声音却在昏暗中断然响起，冷静得近乎残酷，“外面的混乱，是我们最好的掩护。”
他看向那台散发着乳白色光晕的小型装置：“力场能维持多久？”
“晶矿能量充足，理论上可以维持六到八小时。但这是理论值，实际效果和持续时间需要外部环境验证……”林疏月快速回答。
“足够了。”顾九黎打断她，“堡主，宝库有没有其他出口？哪怕是最隐蔽的应急通道？”
冈特愣了一下，努力回忆，猛地眼睛一亮：“有！有一条极其狭窄的紧急维护通道，通往……通往地下暗河！但那条河通向哪里没人知道，而且几百年没用了，很可能已经塌方或者被堵死！”
“就是它了！”顾九黎毫不迟疑，“总比在这里等着被瓮中捉鳖强！”
他快速下令：“李莎，前出侦查通道情况！林博士，维持力场，跟紧我！堡主，让你的人……自行决定吧。”
他看了一眼那些面露绝望的熔炉堡守卫。小型匿踪装置覆盖范围有限，不可能带走所有人。这是残酷的现实。
冈特嘴唇动了动，最终化作一声无力的叹息，对着那些忠诚的守卫挥了挥手。守卫们默默地行礼，握紧了武器，显然做好了死战到底的准备。
没有时间伤感。李莎已经找到了那个隐藏在堆积物后面的、需要手动绞盘开启的圆形小闸门。她用力转动绞盘，闸门发出刺耳的摩擦声，缓缓开启，后面是深不见底的、散发着潮湿霉味的黑暗。
“走！”顾九黎率先钻了进去，林疏月捧着匿踪装置紧随其后，李莎和小队队员依次进入，最后是冈特费劲地操纵着他的轮椅挤了进来。
通道极其狭窄，仅容一人弯腰通过，墙壁湿滑冰冷。身后，宝库闸门方向传来的撞击声和爆炸声越来越密集，越来越近。
他们沿着陡峭向下的通道艰难前行，匿踪力场扭曲光线，让他们在黑暗中如同鬼魅。走了大约十几分钟，前方传来了哗哗的水声，空气也更加潮湿。
通道尽头，是一个不大的天然石窟，一条漆黑的地下河在这里汹涌流淌，水势湍急，不知通向何方。河边歪歪扭扭地系着几艘早已腐烂不堪的木筏残骸。
唯一的生路，就是这条暗河。
但风险巨大。水下有什么？河道是否通畅？出口在哪里？一切都是未知。
“没有其他选择了。”顾九黎看着湍急的河水，眼神锐利，“李莎，试水深和流速。林博士，检查力场在水下的效果。”
很快，结果出来。水深足够，流速极快。匿踪力场在水下效果会打折扣，但依然有效，只是能量消耗会加剧。
“上那艘最完整的木筏残骸，加固一下！用所有能找到的材料！”顾九黎指着那堆烂木头下令。
众人立刻动手，拆解其他木筏，用金属零件和找到的绳索拼命加固唯一那艘稍微像点样子的木筏。时间紧迫，身后的追兵可能随时会发现这个通道。
就在木筏即将被推入水中时——
咕噜噜……咕噜噜……
暗河上游的黑暗中，突然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快速移动！
所有人瞬间紧张起来，武器齐刷刷对准了声音传来的方向。
哗啦！
一个黑影猛地从湍急的河水中冒了出来！
不是怪物，而是一艘……通体漆黑、线条流畅、造型极其古怪的……小型潜水艇？！
这艘潜艇只有五六米长，表面没有任何可见的舷窗或武器，光滑得如同黑色的水滴，悄无声息地破开水面，停在离他们不远处的河心，仿佛一头沉默的水怪。
所有人都惊呆了！在这深入地下的暗河中，怎么会有一艘如此先进的潜艇？！
冈特更是瞠目结舌：“这……这不可能！熔炉堡的记载里从来没有……”
就在这时，潜艇光滑的顶部无声地滑开一个舱口，一个身影钻了出来。
那人穿着一身合体的、同样漆黑的防水作战服，脸上戴着一个遮住大半张脸的战术目镜，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他站在摇晃的潜艇上，姿态却异常稳定，低头看了看平板，又抬头看了看岸上目瞪口呆的顾九黎一行人，尤其是他们中间那台散发着乳白色力场的小型装置。
然后，他居然抬起手，朝着他们……挥了挥？像是在打招呼？
接着，他对着平板电脑敲击了几下。
下一秒，顾九黎随身携带的那个老式收音机，突然滋滋啦啦地响了起来，然后传出了一个经过变声处理、但依旧能听出些许调侃意味的声音：
“哟，‘新世界资本’的各位，还有熔炉堡的冈特老哥，水下团建呢？环境挺别致啊。”
是钱老板？！不对！声音有点像，但语气和用词方式完全不同！更……欠揍一点？
“你是谁？！”顾九黎冷静地发问，手悄悄按在了武器上。李莎和队员们也瞬间进入战斗姿态。
“别紧张，别紧张。”那个“钱老板”（暂称）的声音透过收音机传来，带着笑意，“自我介绍一下，我是‘钱老板’的……嗯，你可以理解为‘风险投资部’的。那老家伙负责倒卖情报赚点辛苦钱，我呢，负责寻找有潜力的‘初创项目’进行‘天使轮投资’。”
天使轮投资？在这地下暗河里？
这说辞离谱得让人无法相信！
“证明。”顾九黎言简意赅。
“爽快！”“钱老板”似乎很欣赏这个态度，他在平板上一划。
噗嗤！
潜艇侧面打开一个小口，一个金属托盘缓缓伸出，上面放着几样东西：一小盒高纯度幽蓝晶矿（品质极高），一支装着湛蓝色液体的医用注射器（标签上写着“高级基因稳定剂”），还有一张……存储卡。
“一点‘见面礼’，证明我的诚意。”“钱老板”的声音透过收音机传来，“晶矿是硬通货。稳定剂嘛，我看冈特老哥你这腿，旧伤不少年头了吧？这玩意儿应该能让你舒服点。至于存储卡里……是外面‘观察者’大军的部分布防图和实时动态，当然，是十分钟前的了，现在可能有点过时，但够你们判断形势了。”
礼物价值不菲，而且极具针对性！尤其是那张布防图，简直是雪中送炭！
顾九黎对李莎示意了一下。李莎小心翼翼地上前，取回了托盘。
林疏月快速检查了晶矿和药剂，对顾九黎点了点头，表示东西没问题，品质极高。她又将存储卡插入便携读取器，屏幕上立刻显示出一张详细的、标注着各种能量信号和部队移动方向的布防图，看起来真实性很高。
“条件。”顾九黎直接问道。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尤其是在末世。
“我就喜欢和聪明人打交道！”“钱老板”笑道，“条件很简单。我看中了你们的‘技术潜力’。尤其是你们刚才那个小玩具（他指了指匿踪装置），很有意思，虽然粗糙了点，但思路清奇，很有‘颠覆性’。”
“我要你们安全离开后，共享基于那种‘古老技术路线’的所有研发成果和未来应用收益的……15%干股。作为回报，我现在提供‘融资服务’——送你们去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并提供初期研发所需的‘孵化器’支持和部分资源。”
他顿了顿，补充道：“当然，你们可以拒绝。然后试着用那艘烂木筏挑战这条暗河里的变异水怪和不知道通不通的出口。或者……回头去面对外面那些正在拆家的‘观察者’。”
选择摆在了面前。
信任一个来历不明的、自称“天使投资人”的家伙，登上他那艘诡异的潜艇，代价是未来技术的股份。
或者，凭借自己的力量，赌一把渺茫的生存机会。
顾九黎的大脑飞速权衡。对方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目的看似合理却又透着诡异。但那艘潜艇、那些礼物、尤其是对方似乎对他们动向和技术了如指掌的能力……都显示其深不可测。
拒绝，风险极高。
接受，同样可能是陷阱。
“老板，怎么办？”李莎低声问，所有人都看着顾九黎。
顾九黎看着那艘沉默的黑色潜艇，又看了看手中那盒高品质晶矿和存储卡上的布防图。
他突然笑了笑，对着收音机说道：“15%太多。你的‘融资’只是解决了我们当前的‘流动性危机’，但核心‘知识产权’和‘研发团队’价值更高。5%，加上你额外提供三倍于刚才晶矿量的能源，以及……‘观察者’内部流通的、关于‘执法者’和‘零号协议’的所有非公开信息。”
他开始讨价还价，仿佛这不是生死抉择，而真的是一场商业谈判。
潜艇上的“钱老板”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大的笑声：“哈哈哈！有意思！真有意思！还敢跟我讨价还价？8%！能源加倍！信息我只能给一部分，有些东西知道太多了对你们没好处！”
“6%。能源按我刚才说的。信息必须包括‘执法者’的弱点分析，至少三条。否则免谈，我们宁愿去划木筏。”顾九黎寸步不让。
收音机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在进行评估。最终，“钱老板”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无奈和更多的欣赏：“……成交！你小子……真是个不肯吃亏的主。上来吧！”
潜艇舱口完全打开，露出了内部的空间。
顾九黎看向冈特和林疏月等人。
“我们没有更好的选择。”他低声道，“赌一把。”
众人深吸一口气，最终点了点头。
他们小心翼翼地登上那艘光滑冰冷的潜艇。内部空间并不宽敞，但科技感十足，与熔炉堡的粗犷风格截然不同。“钱老板”笑眯眯地站在舱内，做了一个欢迎的手势。
舱门无声关闭。潜艇微微一震，悄无声息地沉入水下，沿着湍急的暗河，驶向未知的远方。
风险投资？
不，对顾九黎而言，这更像是一场用未来技术期权换取当下生存资源的……
天使轮融资。
只是这位“天使”，是真是假，是福是祸，唯有时间才能给出答案。
潜艇在黑暗中无声前行，载着他们逃离了熔炉堡的绝境，却也驶入了一个更加波诡云谲的棋局。